皇長子的誕生引起了各方欲動。
于朝堂,皇帝后繼有人,親政也日漸緊迫而合理,張圭一方少不得暗中準備;而皇帝一方也會加緊行動。
于其他,譬如黃宜安母憑子貴,坐穩了中宮之主,先前因黃偉一直未曾封侯而輕視嘲謔黃家的人,少不得重新掂量掂量,明里暗里與黃家熱絡起來;
再比如中宮有后,兩宮太后少不得再提選妃一事,而那些欲借女求榮的人,也少不得提前走通路子;
黃宜安對于這些暗潮洶涌全都不管,只一心一意地照顧這個前世未得的孩子——她總覺得,或許這就是那個前世與她無緣的孩子,所以便怎么愛護他、補償他都覺得不夠。
外面的那些紛紛擾擾,自然有祁鈺去應付。
說來也真是奇怪,雖然今生她漸漸地摒棄了前世對祁鈺的成見與怨責,也漸漸地看到了一個與前世完全不同的祁鈺,漸漸地卸下了心防,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那萌動的復雜的情感,一直以來她都竭心盡力地同祁鈺一起把日子過得更好。
可是那種關系和情感,總在午夜夢回時讓人恍惚不確定,哪怕祁鈺為了她一再拒絕選妃,甚至為此而跟張圭妥協,黃宜安都沒有辦法從心底完全地信任祁鈺,更不敢真如前世的鄭氏一般放縱。
但是經過這一夜的生產,聽著祁鈺焦急的問候,看著那個白白嫩嫩、流淌著她和祁鈺的血的孩子出生,安靜乖巧地躺在她的身邊恬睡,黃宜安的心一下子就被填滿了,徹底安定了下來。
祁鈺在那一刻,成了她可以信賴的依靠。
這種情緒來得莫名其妙,卻也清晰堅定無比!
作為枕邊人,祁鈺當然也敏銳地發現了黃宜安的不同,心中歡喜不已的他,保護起黃宜安娘倆來更是盡心盡力、斗志昂揚。
兩宮太后就率先碰了壁。
“什么?你決意此生不再選妃?!”慈慶宮內,李太后氣得茶盞沒有端穩,直接跌落在地。
陳太后亦一改以往的慈愛,皺眉看向祁鈺,神色是從未見過的肅然。
祁鈺看了眼陳嬤嬤和慶嬤嬤。
二者會意,看向兩宮太后,見兩宮太后沒有反對,這才帶著殿內僅有的幾個心腹人退了出去,合上殿門。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李太后顧不得陳太后還在跟前,氣得越俎代庖地怒斥道,“歷朝歷代,哪個皇帝不是后宮佳麗三千?你以為這只是滿足皇帝的私欲嗎?這是為了皇嗣綿延、江山傳承!為了平衡各方勢力的關系,以后宮牽制前朝!別跟我說這些你都不懂!”
李太后氣得直扶額頭。
陳太后亦氣得不輕,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祁鈺打定主意,要將此事就此了結,讓黃宜安和孩子再沒有煩憂,因此非但絲毫不退縮,反而心平氣和、條分縷析地說道:“二位母后聽孩兒一一道來。
“二位母后的關切和擔憂,孩兒心里都明白,也萬分感激、永志不忘。至于母后所說選妃的益處,孩兒也明白……”
兩宮太后見祁鈺這般恭順平和,神色稍緩。
只要祁鈺不是被美色沖昏了頭,還聽得進去勸就好。
祁鈺見狀,遂又緩緩說道:“因此兒臣決意此生不再選妃,也不是一時頭腦發熱,而是經過慎重考慮的。還請二位母后容稟,給孩兒一個自陳的機會。”
祁鈺說得如此懇切,兩宮太后哪怕心里不樂意,也不好斷然拒絕,遂都肅然著臉不說話,權當是默許之意。
祁鈺便接著說道:“母后說選妃是為了子嗣傳承、江山有繼,可是孩兒如今已經有了皇長子,東宮有主,不必擔憂。況且御醫說了,皇后身體康健,乃多子多福之相,將來我們會有更多的孩子輔佐長兄,所以這一點根本就不成問題;
“至于選妃可以平衡朝堂關系,牽制朝臣,這固然是可行的。然而凡事有利就有弊,霍光之類的外戚之亂,自古以來還少嗎?
“再說了,歷史上不選妃的皇帝也不是沒有。遠的不說,單說本朝的孝宗皇帝,一生不就只有張皇后一個妻子嗎?可朝堂非但沒有因此而動蕩不安,后宮還簡單安寧,國泰民安……”
陳太后將手里的佛珠不輕不重地放在身旁的幾案上,空闊的大殿內響起清脆的碰撞聲。
祁鈺聞言頓住聲,等候陳太后開口。
陳太后沉默片刻,方才開口道:“既然你說到了孝宗皇帝與張皇后,那我且問你,孝宗皇帝為何一生只有張皇后一人?兩人又育有幾子?結局如何?你且說來。”
祁鈺既然打算效仿孝宗皇帝,自然提前就做足了功課,見陳太后發問,便恭順答道:“孝宗皇帝因萬妃獨寵善妒且狠辣之故,幼時頗為坎坷,因此繼位后決意只立后不選妃,以免后宮傾軋、禍害皇嗣;且張皇后賢良,故夫妻相得、父子相樂。
“孝宗皇帝只有一子,文治武功出眾,然壽命不永,英年早逝……之后便是皇祖父承嗣繼位……”
“好了!”陳太后打斷祁鈺,又道,“那我且問你,你幼時可曾經歷過后宮傾軋之苦?”
“不曾。”祁鈺連忙答道,“母后執掌六宮,寬厚公正,待兒子更是親厚非常。正因為有二位母后的愛護扶住,才有孩兒的今天。這份恩情,孩兒銘記在心,永世不忘!”
陳太后點點頭,又問道:“孝宗皇帝只有一子,卻又英年早逝,若是當初他能廣選妃嬪、綿延子嗣,如今又會如何?”
祁鈺應道:“兄終弟及,想來我們現在仍舊在封地吧……”
陳太后聽著這話不對味兒,但眼下不是深究的時候,遂接著問道:“那你又如何保證自己和后代不會重蹈孝宗皇帝的覆轍?”
祁鈺聽到這話心中不樂。
沒有一個父親會喜歡別人說他剛出生的孩子萬一要是壽命不永該怎么辦!尤其是對方還要拿此來攻訐他!
祁鈺深吸一口氣,勉強清聲回道:“孩兒知道母后只是憂心將來,并不是有心詛咒皇兒的意思……”
陳太后聞言頓時臉色一黑,張口要辯駁呵斥,卻被祁鈺連珠炮似的地說了下去。
“可御醫說了,皇兒康健,皇后亦是多子多福之相,孝宗皇帝的憾事,未必會發生在孩兒身上!”祁鈺堅持不讓。
陳太后知道自己心急說錯了話,可見祁鈺如此執迷不改,心中愈發生氣,冷聲道:“此事攸關江山社稷,你就拿“未必”來搪塞我?!”
祁鈺毫不相讓,恭順卻堅定地反問道:“母后又何嘗不是拿“或許”之事來詰問孩兒呢?”
這是祁鈺第一次不留情面地頂撞陳太后,氣得陳太后瞪眼直發抖,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李太后見情勢不妙,正要出言呵斥祁鈺,就聽祁鈺接著說道:“況且,這天下是祁家的天下,不論哪一支榮登大寶,總未改名換姓、改朝換代!若真是一味地講究嫡枝,大齊自太祖皇帝開國至惠宗皇帝已經二世而亡了,而我們至今還都在湖光安陸的小鄉村過活呢……”
“你住口!”李太后大怒,厲聲呵斥道,“如此無父無君、大逆不道,還不快點滾出去!”
李太后這話同樣藐視圣威。
正要冷言譏諷呵斥的陳太后,被李太后這一罵,反倒不好再開口,只繃住臉、抿緊唇不說話,任由李太后打發了祁鈺。
祁鈺朝兩宮太后施了一禮,道:“孩兒告退。”
方才退了出去。
等出了大殿,守在外面的陳嬤嬤和慶嬤嬤連忙迎上來行禮。
陳嬤嬤恭順地低著頭。
慶嬤嬤則擔憂地看了祁鈺一眼。
李太后方才的那句呵斥,遠處的宮人聽不見,她們兩個守在大殿門口卻聽得一清二楚。
慶嬤嬤很擔心。
祁鈺安撫地看了慶嬤嬤一眼,方才溫聲嘆道:“朕方才言語之間惹了二位母后不悅,煩請二位嬤嬤一會兒進去了多多勸解,也免得我懸心。”
一派孝順又無奈的模樣。
陳嬤嬤和慶嬤嬤連忙屈膝應了。
祁鈺這才吩咐田義,起駕回坤寧宮。
祁鈺走了,李太后看著陳太后陰沉沉的臉色,也不好多待,罵了祁鈺幾句,又陪著小心勸慰了陳太后幾句,便知趣地借故離開了。
等人都散了,陳嬤嬤重新給陳太后上了一盞茶,擔憂地低聲問道:“陛下如此固執,太后娘娘打算怎么辦?”
陳太后冷哼了一聲,吃了口茶,方才說道:“哀家能有什么打算?皇帝不是從哀家肚子里出來的,皇后也不是哀家選的……哀家吶,還是安心吃自己的齋、念自己的佛吧!”
話是這么說,手里的佛珠卻捻得死緊,保養極好的手上青筋隱隱。
陳嬤嬤見狀便不再問了,只專心伺候陳太后吃茶念佛。
反正慈寧宮那位自從親生兒子登上皇位之后,便極喜歡出風頭以彰顯自己,這次惹出禍端的是她的兒子,就由著她去頭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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