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過后,懷玉換上了侍女備好的衣物。
這是一身海棠色的簡單便服,卻由于顏色過于鮮艷的緣故,總讓懷玉想起在芙蓉鎮時,穿過的那一身喜服。
她平常穿便于行軍的短衣習慣了,如今穿上這一身衣服,連走路都有些不利索。
懷玉的頭發極多、極長,兩個侍女打理了許久,頭發依舊半干未干,懷玉遣走了她們,自己拿著帕子坐在梳妝鏡前絞頭發。
拿著帕子的手被一雙大手握住:“我來。”
懷玉頓了頓,松開了手,就這么任由趙宴給自己擦頭發。
一燈二人,頗有些老夫老妻的意味。
仿佛這一刻,這世間只有他們二人,外面的風風雨雨都不再重要。
待懷玉的頭發徹底干了之后,趙宴看了看隱在烏云背后的月亮,輕輕關上了窗門,道:“看樣子,今夜又要下雨,夜深了,早些歇息。”
“你——”
“我就在旁邊書房,有什么事明日再說,今晚你先休息。”
躺在安穩舒適的被窩里,聽著外頭的雨聲風聲,懷玉難得地安心入睡了。
一夜無夢。
第二日懷玉醒來,正對上了趙宴放大的俊臉,懷玉大腦空白了一秒,“唔,趙!宴!”
“噢,你醒了。”
趙宴笑得如一只飽餐了一頓的狐貍。
懷玉寵溺而無奈地坐了起來,“趙宣娶了王黛黛,這事兒皇帝知道嗎?”
昨日知道成親的人不是趙宴,懷玉只顧著偷笑了,沒來得及問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日還不知道,今天也該知道了。”趙宴說得云淡風輕,渾不在意,“懷玉無須擔憂,天大的事兒,有我。”
“趙寇行事縝密,手段凌厲,我擔心——”
“手段凌厲,可手中無兵,他掀不起什么風浪。”
說到這,懷玉想起了沈家軍,“沈長安是受了皇帝之命?”
“這事兒是我疏忽了。”趙宴歉然,“我只算了沈靖剛愎自用,卻沒料到皇帝竟私下里讓沈長安將沈家軍兵權奪了。”
懷玉來京都的路上,已經聽說了沈長安趁沈靖昏迷之時奪了沈家軍兵權的事。
她和趙宴一樣,如何也沒料到,沈長安這個一直以文人形象出現在大眾視野中的人,竟有如此迅速,如此不留情面地奪了親叔叔的兵權。
“若沒有皇帝的指示,他沈長安絕不會做出這等不仁不義不孝的事。”
“長安忠君,能讓他這般行事的人,也只有君上了。”
兩人說著話用了早膳,院中芙蓉花迎風搖曳,懷玉頭靠在廊上,靜靜地看著。
她恍惚間記起來小時候,自己常常從八王妃墻外的榕樹上翻進來,那時候,這件寂寥無人的院落就那么可憐兮兮地藏在八王府的這個角落。
如今,昔日荒蕪的院子,竟生機勃**來,呈現出盎然之狀。
只不過,昔日那無憂無慮的日子,終究一去不復返了。
懷玉悄悄看向端坐在亭下看書的趙宴,莞爾一笑。
不過好在,有他在。
“公子,王爺差人來讓公子去明德堂,特意說了,讓公子帶上客人。”
客人?
懷玉似笑非笑地看向趙宴,這個“客人”說的是自己咯?
八王爺的消息也挺快的嘛。
趙宴放下書走了過來,問懷玉:“你愿意去嗎?不愿意咱們就不去了。”
懷玉笑笑:“去呀,怎么不去。”
她雖然沒見過幾次八王爺,小時候還常常替趙宴在背后罵過無數次嗜酒成性的八王,但畢竟,八王爺好歹是趙宴名義上的父親。
兩人來到明德堂,八王爺威儀清貴,和懷玉想象之中大不相同。
“你就是顧懷玉?”
“正是。”
趙宴攜懷玉上前坐了,八王爺等待著倒茶的小廝收拾了茶具下去了,才道,“宴兒從未對任何人如此上心過,我還以為你有三頭六臂呢,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懷玉不甚在意八王爺話里的機鋒,只平靜道:“八王爺將我叫來,就是為了拐彎抹角地辱我幾句?”
她要是是那么在意別人的目光,在意他人的評價,這么多年,早就被來自大慶貴族的唾罵罵死了。
還怎么敢孤身竟京都來?
“顧延鶴敦厚忠實、一生忠于皇室,他的女兒卻冒天下之大不韙舉兵反慶,丫頭不怕天下人恥笑,難道不怕辱沒了顧延鶴一生清明?”
“一生清明?”
懷玉看向八王爺的目光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不過八王爺畢竟并非常人,面對懷玉這冷若冰霜的目光,依舊含著淡笑,耐心地等待著懷玉的回答。
“八王爺此刻評價我爹‘一生清明’,不覺得遲了么?”
當初她的爹娘,是被扣上了反賊的帽子賜死的,真當她年幼無知,什么都不懂?
顧家軍忠心耿耿,她的父親一生戎馬,定西戎、平羌亂,到頭來,竟落得個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此刻說‘一生清明’,簡直就是笑話!
“先帝已死,新帝登基,也已大赦了冥疆的段家人,還了顧將軍清白,舊時的恩怨也該有個了結了。”八王爺道,“有道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云都顧家軍如今終究已不是正義之師,丫頭打算何去何從?”
“她何去何從,我便何去何從。”
懷玉還未答,趙宴已經出聲了。
八王爺無奈地看向趙宴,這個孩子和他的父親、也就是當初的祐和帝趙瑾一樣,都陷于‘情’字。
“大哥若是知道你為了一個女子棄祖宗家業于不顧,黃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趙宴從安慶回到京都之后,已經和八王爺挑明了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因此八王爺在趙宴面前,也不再以父親身份自居,而是以叔叔的身份和趙宴對話。
“這天下,還有幾人知道我爹有我這個兒子呢?”
趙宴神色淡淡,他令愿他不是趙瑾的兒子,他甚至令愿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百姓。
可是娘親留給了他尋雁樓這個威震天下的江湖組織,他又豈能撒手不管?
天下人只知道他是八王爺某個薄命侍妾生下的孩子,對其握有尋雁樓尋雁令各種揣測,但揣測雖多,卻無人敢往趙宴是紀塵和趙瑾的孩子身上想。
畢竟,一個是在位僅僅五年的祐和帝,一個是曾經叱咤風云、被賜婚八王爺的女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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