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是認準了李玨的，再怎樣都能幫李家解釋。

白氏卻是不然。

她靈秀的眸子朝翠兒瞥了一眼，恨聲提醒道：“你是咱家的掌上明珠，嫁個門當戶對的商戶多好？！吃穿不愁，還是獨一無二的正牌娘子！怎么你倒先輕踐自己，像是非他不可似的？你心里得清楚，你越這樣，他李家才越輕賤你！”

這用詞便有些重了，翠兒自然不愛聽，砍線的小砍刀往旁邊桌子上一扔便跟白氏對抗：“誰輕賤我了？我怎么覺得就您輕賤我呢？李公子是秀才，他爹是縣學的博士，書香門第，跟著他不比跟個經商的強？”

白氏經她一鬧也很生氣，此刻只能跟小五抱怨：“小時候乖著呢，越大越不懂事！我不知道嫁進李家有臉？可那是做妾啊！她又是商女，肯定都瞧不起她！到時候婆婆也好，妯娌也罷，就是上頭那位，聽說也是讀書人家的嫡女……倒不如嫁個門當戶對的挺得直腰板啊！”

小五毫不懷疑白氏對翠兒的疼愛，只是對于無法預知的未來，她也不敢確信這娘倆誰對誰錯，只閉嘴做個只會說“嗯嗯”的聽眾便罷。

這話說得白氏不高興了：“你這還沒嫁進李家呢，就瞧不起經商的了——經商的怎么了，你爺爺不經商，你爹不經商，能把你當官家小姐一樣養著？早喝西北風了！”

“我什么時候瞧不起經商的了？我是說，比經商的……”翠兒越說越解釋不清，索性踢了凳子起身，去廚房給三人做飯去了。

她越琢磨越坐不住，便跟白氏申請出門：“白姨，我現在就去找我大姐吧？等她得了消息再來，說不準就哪天了。”

“好，好！”白氏驚喜異常，隨即又想到小五的腿傷，忙伸手拉住她親熱說道，“先吃飯，吃了飯我給你找輛車去，你這腿再碰著可不是鬧著玩的。”

白氏一腔怒氣得不到認同，便主動給小五派發任務：“你們一個屋子住著，年歲又相仿，你說她興許比我管用，得多勸勸她。”說完見小五仍一言不發，只一下一下的點頭，心下便覺得她敷衍，干脆扭過身繼續砍地毯不再理會小五，內心氣道：“肯定還記恨著那天早上罵她的事兒呢——這點小事都過不去，果然是個忘恩負義的，當初就不該救她回來！”

小五腦子里閃現的則是大丫同李玨的僭越舉止，只是她不知道這主仆之間的關系是賈寶玉同晴雯，還是同襲人，更不能沒弄清真相便跟翠兒亂講，再聽白氏一說，越發一個頭兩個大。

“聽說你是采薇姐姐的妹妹？親妹妹嗎？你怎么會講故事？聽說還會唱曲兒，我去的晚，都聽不見你唱了……”那小廝見到小五很是興奮，沒等小五坐穩就不住嘴的問個不停。

小五聽得一愣：“采薇姐姐？”

小五忙客氣的道謝，白氏也沒心思干活了，起身去催翠兒吃飯。翠兒那邊正在煮面，眼瞅著就能吃了，聽說小五要出門，非嚷嚷著要一起去，白氏原想答應的，但聽小五說翠兒去了怕有不便，又想到若讓李家的人瞧見了，真以為翠兒上趕著，便勸退了翠兒，只讓小五自己一個人去。

冬日寒冷，李府守門的小廝都在門房里貓著，小五便辭了車夫，自己拄著拐杖上臺階。門房里的小廝早就瞧見了，忙出來詢問，竟有個認識小五是酒館說書的，立刻如同粉絲見了明星般歡欣鼓舞，請小五去門房里火爐邊等著，并差人去通知大丫。

《采薇》是《詩經》中的名篇，寫的是邊疆戰士的相思之情和報國之志，不想竟做了大丫的新名字。翠兒說李玨是秀才，自是熟讀《詩經》的，竟用“采薇”給大姐為名，也不知是信手拈來還是獨具匠心。

說話間便瞧見大丫披了件竹青色的斗篷遠遠的跑過來，青緞白絨相得益彰，襯得正值妙齡的大丫甚是好看。想想李玨當初是怎么看中翠兒的？不就是和她們姐妹站在一處，大丫是灰頭土臉的低等下人，她自己是又黑又瘦的農家小妞，只翠兒難得出門，打扮得如同出水芙蓉……說到底，這李玨就是以貌取人。

小廝忙道：“對對，就是你要找的大丫姑娘，‘采薇’是二公子給起的新名字。”

采薇……

“真是今時不同往日了，我都能進來坐著跟你說話了。”小五笑著接過大丫遞過來的茶水。

大丫笑道：“我妹妹來看我，外面太冷，先進來歇歇腳。你們別急，二公子剛打發人說了，說今兒晚點回來，你們過一刻鐘再來收拾即可，我跟我妹妹說說話。”兩個丫鬟忙跟小五互相見禮，便笑盈盈的去了。

她這邊想得入了神，大丫已十分周到的謝過幾位門房小廝，與此同時還將自己身上的斗篷脫下來裹在小五身上，拉著小五的手徑直進了李府，穿長廊越拱橋進了花園旁一間暖閣，屋內有兩個丫鬟正在打掃，見大丫進來忙笑著施禮：“采薇姑娘來了？不是說巳時三刻才到嗎？還沒收拾好呢！”

大丫看上去也十分開心，一張微微泛紅的粉臉上滿溢著滿足的笑容。她緊挨著小五坐下，手腳麻利的將斗篷掖了掖讓小五更暖和些：“要不人人都想往上爬呢？從前這時節我都在污水井邊刷恭桶，手上滿是凍瘡；今年伺候我家公子，最暖和的屋子住著，最好的藥煨著，從前打我罵我的都開始喊我姐姐……你說有意思不？要是我從前欺負過的人爬到我頭上，我還真不知道能不能拉下這個臉呢！”

小五瞧她過得好，原該是歡喜的，但因為翠兒的緣故，心里又有些七上八下：“李玨是李家二公子？已經娶妻了，還沒納妾？”

“對，大公子是庶出的，比我家公子長半歲……”說到這兒，大丫看向小五的目光忽然認真了些，“你怎么了？有事就直說，咱們自家姐妹，不用走那彎彎繞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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