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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沒有妥善保存,害死耶羅尼米斯哥哥一家的貴腐橡木桶里面的酒液,已經所剩無幾。
樓尚找了一個杯子,接了一點殘存的“罪酒”,嘗試品鑒。
輕吸一口氣。
放開杯子。
短暫的停頓過后,再輕呼一口氣。
這是酒鄉神舌不在酒里面留下一絲氣息的標準聞嗅動作。
樓尚大師評酒,向來沒有表情。
唯一一次,讓酒鄉神舌有“與眾不同”反應的,是文藝帶回國的那瓶,被消毒水污染過的“謀財害命”。
即便給出“謀財害命”這四個字的評語,酒鄉神舌也說得不帶一絲表情。
這一次,樓尚卻直接眉頭深鎖。
比起先前,因為軟木塞被消毒水污染而受到輕微影響的“謀財害命”,眼前的這一杯,才是真正的“謀財害命”。
樓尚只需要用聞的,就能得出和調查報告一樣的結果——甲醇嚴重超標。
具體超標到什么樣的程度,還是要嘗一口才能知道。
樓尚再度拿起酒杯,卻被眼疾手快地第五夏給按住了:“等一下。”
樓夏說完,也不等樓尚回答,就直接沖了出去。
樓夏從車上拿過來一套杯子,和兩支玻璃瓶裝的礦泉水。
文藝有潔癖,第五夏的車上,隨時都準備著文藝的生活必須。
剛剛的酒,如果是樓夏自己要嘗,古堡里面隨便哪里找的容器,隨便用酒沖一下,就可以直接喝。
就算沒有容器,第五夏也能張嘴直接用灌的。
現在要品嘗的人變成了哥哥,哪能就這么隨隨便便?
第五夏雖然不懂釀酒,但光看耶羅尼米斯遺留在房間的這份文件,就可以得出一個簡潔明了的結論——“過桶”是一個不宜過長的程序。
三十七年的超長“過桶”期,再怎么樣的“得意之作”,都肯定已經面目全非。
擺明了有問題的酒,身為妹妹,怎么能不幫哥哥把干凈的漱口水準備好?
樓夏的味蕾自小就不敏感,樓尚則是完全相反。
哥哥可以忍一忍就過去了,妹妹才舍不得讓哥哥的味蕾就這么一直被蹂躪著。
第五夏是那種不怎么會把一個人放在心上的“冷酷派”。
也是不怎么會對人好的“冷面派”。
她的心很小,只能容納極其有限的幾個人。
心小的壞處,是很少有人能夠接近。
心小的好處,是一旦有人拿到在她小小心房里的“永久居留權”,就會收到全方位無死角的關愛。
第五夏會為了文藝的潔癖,隨身攜帶一大堆她自己根本就用不到的東西。
樓夏自然也不會放任樓尚的皺眉。
原本眉頭深鎖,想著忍一忍就過去了的樓尚,在看到樓夏拿回的酒杯和礦泉水之后,從眉頭一直舒展到了嘴角。
有一個會心疼自己的妹妹的感覺,真好。
無與倫比,無可代替。
明明是在品鑒酒鄉神舌評酒生涯中最恐怖的一杯酒,明明是拿了一杯真正意義上的“謀財害命”就,樓尚卻感覺像是拿了葡萄美酒夜光杯。
樓尚才把在嘴里過了不到半秒的酒吐掉,樓夏就把礦泉水送到了他的嘴邊。
鼻涕蟲長大了,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時時刻刻把溫暖的笑意掛在臉上。
但妞妞還是那個妞妞。
冷冰冰的外表下,藏著溫暖暖的一顆心。
樓尚這么想著,嘴角就掛上了好看的弧度。
找回妹妹的第一天。
美好未來的新起點。
樓夏盯著樓尚看了半天。
樓尚的表情,壓根就不像是喝到了不適合人類飲用的威士忌。
第五夏不明白為什么能有人喝“毒酒”都能喝出薄如蟬翼甜如蜜的感覺。
“酒,沒問題?”第五夏直接問出了自己的不解。
“有,有問題。”這是酒鄉神舌第一次在品鑒的過程中走神:“甲醇的揮發性比乙醇要高一些,這都三十七年過去了,我現在還能喝到嚴重超標甲醇含量,明顯不是一個違規消毒的作業,能夠殘留在酒桶里面的計量。”
樓夏看著樓尚沒有接話。
揮發性也好,甲醇含量也好,聽起來都比較抽象。
樓尚見狀,給樓夏做了進一步的解釋:“我們以70公斤,來設定布倫施威格家族當時遇害者的體重。即便是這樣,也至少需要21克的甲醇,才能致死。正常來說,就算是工業酒精,甲醇含量是不會超過1的。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不知道。”第五夏一貫的簡明扼要。
“這就意味著,即便是直接把消毒用的工業酒精倒進了布倫施威格威士忌里面,也需要至少喝掉一公升才能達到致死的計量。”樓尚做了一個最保守的估計。
“哦。”第五夏一點都不覺得,一公升的威士忌,是什么不合常理的事情。
樓尚還是第一次見到呆萌的第五夏,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樓夏的頭。
樓尚忽然理解,為什么文學動不動就要給文藝一個摸頭殺。
蹂躪完樓夏的頭,樓尚才開始做詳盡的分析:
“就算再怎么不敏感,也不可能喝不出工業酒精和自己釀的威士忌的區別,對吧?”
“殘存的酒,甲醇的含量很高,但工業酒精的破壞卻不是太明顯。”
“甲醇在嗅覺和味覺上的刺激性,沒有乙醇那么明顯。”
“市面上經常會出現的,那種沒有明顯氣味的三無酒精消毒液,多半都是甲醇偽裝的。”
“加入少量甲醇的酒,確實是不太容易分辨,但達到足以致死的計量,站在職業釀酒師的角度,是不太可能發現不了的。”
不懂酒、不愛酒、不喝酒的人,或許喝不太出來酒的優劣,反正不管什么酒,只要喝到嘴里,都一樣是只覺得刺激。
但是懂酒的人,哪怕和評酒師的水平相去甚遠,哪怕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個會喝酒的人,多半也都能分辨出自己愛喝的酒,是真的還是假的。
大部分的假酒,就算包裝好的時候看不出來,在喝第一口的時候,也能感覺得出來。
韋斯特伍德的一家九口,總不也不可能每一個都像樓夏一樣,擁有極不發達的味蕾,和隨隨便便就過一公升的酒量。
樓尚的分析,震驚地樓夏直接飆了英文:“我的哥哥,你想要告訴我的,是這個橡木桶里面的甲醇,是在韋斯特伍德先生一家死后,才被添加的,對嗎?這也就意味著,這桶威士忌,并不是韋斯特伍德一家甲醇中毒致死的元兇?”
樓尚用英文回敬:“我的妹妹,我想,你明白了我的意思。”
一件關系到九口人的滅門慘案,因為出現了“我的哥哥”和“我的妹妹”,乍聽起來都沒有那么沉重了。
但也只是乍聽起來。
樓尚等著樓夏的進一步反應。
樓夏卻在短暫的震驚過后,就回到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狀態。
她,第五夏,連耶羅尼米斯留下的酒廠,都沒有想著要繼承。
這樣的第五夏,和韋斯特伍德一家又能夠扯上什么關系?
別說是三十七年之前的命案,就算是近在眼前的,也不一定能夠引起第五夏的興趣。
樓尚卻用緊隨其后的一個問題,刷新了樓夏的認知:“妹妹……還有沒有印象,媽媽……當時……是怎么過世的?”
樓尚問的有些猶豫,他并不想揭開讓樓夏血肉模糊的傷口。
但韋斯特伍德一家的非正常死亡,很難不讓人聯想到第五綺雯的忽然去世。
“媽……媽?”樓夏仍然有些不太習慣這個稱謂。
關于媽媽的記憶,太過殘酷和血淋淋。
哥哥已經回到了第五夏的世界,但媽媽還沒有。
樓夏被樓尚的問題給嚇到了,她有點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就算有照片為證,在靈魂深處連著否認了十八年,連著做了十八年沒有媽媽的小孩,怎么可能記得什么第五綺雯當時是怎么過世的?
問的時候,樓尚也不是沒有猶豫,但說到了致死元兇,還是話趕話地說到了媽媽的死。
有些話,沒說出口的時候壓都壓不住,一說出去,就后悔不已。
樓尚走到了樓夏的身邊,笑著在愣神狀態的樓夏面前揮了揮手:“妹妹不是還有另外一個文件,要扔給哥哥看的嗎?”
大師的笑容,很罕見也很治愈。
第五夏的思緒,也跟著樓尚的笑容,從四歲那年的慘劇收了回去。
耶羅尼米斯想過要放進遺囑最終又拿出來的最后一份文件,是一份十八年前的判決書。
判定蘇格蘭威士忌協會和耶羅尼米斯在三十七年前簽訂的那個合約是違法的,因而也是無效。
韋斯特伍德是以布倫施威格酒廠的名義申請的專利,不是他個人的專利。
耶羅尼米斯只要繼承了布倫施威格酒廠,就擁有轉讓或者放棄專利的權利。
但他簽訂協議的時候,還沒有繼承酒廠。
當時都不擁有專利的人,也就不存在要不要放棄專利。
十九年之前,布倫施威格酒廠傳出要重啟的消息,多半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判決書生效的時間,和第五綺雯死亡的時間,只差了三天。
韋斯特伍德一家,死于拿到專利的那一天。
第五綺雯死于拿回專利的第三天。
這兩者要說沒有聯系,樓尚第一個不信。
原本是想借著一個新的文件岔開話題,沒曾想,就這么把話題帶進了無盡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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