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離落簡單休沐焚香之后,跟著皇帝身邊的內監去往圣天子的書房,衛離落知道這個人,第一次見他,是在初回京都的安陽城上,他用錐子一般的嗓音宣讀對母親的審判。
“公公怎么稱呼?”衛離落一邊打量周圍宮闈的景致一邊問到。
“咱家姓洪,小殿下喊奴才洪公公就行了。”
衛離落笑著道,“這皇上的書房還真是遠啊建的跟朝堂一樣高。”
衛國的宮殿背倚靈息山,內殿都建在半山上,傳說一是靠近靈脈,二來以天子浩然正氣震懾這靈息山中兇靈巨獸。
“天子,本就是謫仙下凡,自是與我等常人不同,當是高塵半山。”那洪公公不緊不慢的答到。
衛離落聽這話不禁輕笑一聲。
洪公公看她不屑,又說,“我們這圣上,最忌諱的就是旁人去挑戰他的威嚴,若是像小殿下剛剛這般,便是觸了逆鱗了。”
衛離落凝眸,眼神中有碎冰閃過。
“不過,小殿下不是旁人,這樣笑,想必圣上也不會怪罪。”洪公公溫和的笑著。
“哦!此話怎講。”衛離落被勾起了興趣,將目光從路旁高高的朱紅宮墻和階梯上轉至洪公公身上。
“到了,殿下請進吧!圣上已候多時了,老奴就不進去了。”那洪公公低頭微笑做出了請的姿勢。
衛離落也沒有追問,只是抬頭看階梯之上的那座宮殿,階梯兩旁兩排看不出來名字的樹,葉子在寒冬的摧殘下早已一片不剩,但衛離落知道,只要春風拂過,一切都會繼續向陽而生。
衛離落站在門前深吸了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大殿內空曠無人,一室茗香,縹緲空濛。
衛離落繞過屏隔,看到了圣天子坐在書桌旁,捧著一盞茶。
“臣拜見圣上,請問圣躬安和否?”衛離落鞠躬見禮。
“來了,”天子朝著衛離落溫和的笑了笑,目光掃過桌子對面示意衛離落坐下。
“朝堂之上,可還滿意啊”李長淵輕輕問到。
可就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衛離落全身上下的神經全部繃緊,一下子站了起來。
“你要記住,你如意,不是你有能耐,而是,朕愿意,當然,朕也可以有別的選擇。”李長淵輕輕將茶盞端起,放在口邊,啜了一小口。
不動聲色,卻讓人感到迫人的威壓,衛離落穩住心神答,“臣記住了。”
“再過幾日就是上元燈節了,還沒見過安陽的上元節吧!”李長淵將茶盞放在桌上,示意衛離落坐下,隨意的說到。
“嗯。”衛離落點頭應答。
“你母親啊!最喜歡的就是熱鬧,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擠,所以啊,她最喜歡的就是上元燈節。”
李長淵臉上帶著笑意,目光有些失神,“當年就是在上元燈節上,你的母親帶著個面具,在大街上起舞,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讓她再跳一個,她不肯,還上來把我打了一頓……我問她,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她還反問,你知不知道我是誰,不過你都打不過我,也不配知道我是誰?”
這圣天子提起當年的囧事,絲毫不覺尷尬,還帶著向往,“到了第二天啊,滿安陽的人,都知道我一個皇子在大街上被揍的站都站不起來。”
“后來啊!在父王的壽誕上,她跳了一曲紅裳劍舞,在街上雖然她帶著面具,但我一下子就認出來,就是她,因為那樣曼妙又帶著蒼勁的舞姿,這天下沒有第二個人能跳出來。”
李長淵輕輕站起身來,嘆了一口氣,“可惜啊!事到如今,能聽我講講她的,就只有你了。”
他緩步走到墻邊的一副畫前。
背過李長淵,衛離落才放心細細去打量這書房內的陳設,空曠,寂靜,甚至有些幽暗。
最后衛離落的目光還是和李長淵一樣,落到了那副畫上。
那畫上是母親,衛離落一眼就看了出來,可那樣的母親,衛離落確是陌生的,畫中女子是十六七歲的少年模樣,一身紅衣勁裝,站在純白似雪的梨花樹下,手中握的劍像是要挽出劍花來,梨花開的熱烈,卻在女子璀璨的笑顏中,失了神采。
衛離落站在李長淵身后,看他像是從胸中掏出一物追憶,“當年,我將這梨花墜子送給她,她卻回我說,‘我已深知南風巷,不與梨花共度生’。”
再后來啊!就物是人非了……
衛離落看他這樣惦念臣子的妻子,一邊覺得憤懣,一邊又覺得他可憐,他憑什么覺得,可以這樣直白的在她面前吐露對母親的仰慕,就憑在朝堂上,她當著百官的面,跟衛青云翻臉嗎?衛離落一時間說不出何種滋味,只覺得可笑至極。
胸口正一口悶氣,無處發泄,又聽李長淵對著畫像喃喃自語,“下輩子啊!我一定……不要再遇見你,不要再存那么多執念。”
衛離落看著那方才還威儀無限的人,此時的背影,竟顯出幾分悵然的落寞,一時間心中又泛起同情,“母親,一直把圣上當做最好的朋友,可以依賴的親人。”
李長淵回過頭,衛離落看到他眼中的點點浮華,一下子像是蒼老了許多。
衛離落微笑著走到一盆快要枯死的蘭草前面,一揮衣袖,那蘭草霎時間清光繚繞,在衛離落的注視下,枯死的焦葉重新煥發生機,然后在下一瞬抽莖開花。
衛離落深吸一口繚遠的幽香,“陽光微涼,流年匆忙,圣上是為天下君,應以社稷為重。”
李長淵的目光似是有些出神,“這盆蘭花本來死了。”
“我知道,可是靈力本就是生命本源,我又承了靜靈,救活一盆小花,是比讓安陽下一次雪要容易的多。”衛離落略帶得意的微笑道。
可李長淵卻依舊失神模樣,皺著眉頭若有所思,“靈力……生命之源……”
“陛下……陛下……”衛離落輕喚了幾聲。
李長淵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揉了揉眉心,“朕累了,你退下吧!”
衛離落腹中存疑,卻還是帶上門退了出去。
衛離落站在數百級階梯上朝下望,竟一眼辨認出階梯兩旁的禿樹是梨樹。
陽光微涼,人間倉皇,來生太遠,諾言不達,就不如將執念放下。
可衛離落不知道的是,最終,她自己才是執念最深,在深淵沉淪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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