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比這個要好點。你的構圖跟色彩運用很精彩,在你這個年齡段是頂尖吧?跟他比還是有點差距。”蘇唐又陷入回憶當中,“那個人我認識的時候,就已經如日中天。假以時日,他的畫定能與莫奈比肩,可惜我沒能看到那一天。”
“你那位朋友是生活在中世紀,出現在我們課本上的人物嗎?”
陳慕默默推了推鏡框。
蘇唐反應慢了一秒,沒察覺出對方在揶揄自己。
“不是。”
蘇唐認真的否認讓陳慕失笑。她自己倒沒覺得很好笑,只是自覺誤闖別人的畫室已經不對,又對他人的畫評頭論足,實在不應該。
為了緩和氣氛,轉身問他:“放假你不回去?”
“你呢?”陳慕反問,“怎么還不走?”
“我啊?現在人太多,坐車不方便,等一會。”
蘇唐扭頭,視線停留在那副畫上,越看越覺得奇怪。在她印象里,那位朋友是印象派畫作的先鋒人物。雖然才不到而立,但是他的畫作曾被評為現代印象派教父。
可是現在她在陳慕的畫里找到了他的痕跡。
蘇唐不懂畫,之所以接觸畫,是因為那位朋友。
她的朋友告訴她:傳統的印象派認為這個自然界中沒有純粹的黑,所以他們的在創作時都不用黑色。但是我覺得,黑白相對。既然可以留白,為什么不能存在純粹的黑?
在他的畫中,有白,有彩,更有黑色。
這無疑是對印象派畫作的一種顛覆。
但是那是2020年,十年后。
現在,她在陳慕的畫里也看到了那一塊黑色。
“這是黑色嗎?看著不像是幾種顏色組合成的?”
蘇唐俯身過去,想看得更清楚。
“別動!”
陳慕的制止,使得蘇唐的手頓在了半空中。她纖細修長的手指距離那張畫只有不到三公分的距離。
蘇唐撤回手,甩了甩,也是甩掉尷尬。
“那個,不好意思。我只是好奇,你用的是不是黑色。”
“你怎么不關心這里用的是不是藍色,還有這里,是不是紅色。”陳慕點了點這幅畫的幾個地方。
蘇唐理虧,聲音也不太大:“我聽說印象派不太用黑色。”
“這幅畫不是印象派。”
“嗯?”蘇唐道,“但這是莫奈的……”
“結構是借用莫奈的沒錯,但這是后期改的,嚴謹來說,并不屬于印象派。”
“哦。”
蘇唐聽的云里霧里,術業有專攻,對于畫作,她確實是不在行。
“這里是你的畫室嗎?”
“嗯。”
“你家是不是很有錢?”
“嗯?”
陳慕搞不懂話題怎么突然扯了這么遠?
“哦,我是想如果不是因為很有錢,學校怎么會給你安排一個這么大的畫室。肯定不是看你學習好吧。”蘇唐的眼珠子跟貓眼一樣,晶瑩剔透,在一旁的畫作上來回轉,好像藏了許多鬼點子。
“學習好的人多了,萌萌就是頂尖的那個。也不見得學校給她安排什么單獨的食堂啊。”
“你要走嗎?”
陳慕不知道什么時候套上校服外套,壓根就沒有聽她的碎碎念,拎起書包走到了門口。
“走!”
蘇唐一步三回頭,看得出來她很喜歡那幅畫。
兩人從教室出來后,陳慕鎖上門便往宿舍方向走。
“中秋節都不回去,又是無父無母的帥氣的孤兒男主設定?”
蘇唐看著陳慕的背影呢喃,轉身往校門口走去。
澤縣是典型的南方縣城,雖然落在申市的附近,卻沒有大城市的豪華亮堂。一切都很慢。在這里你很少看到神色匆匆的人,這里每個人都怡然自得,即使下雨了也不會跑。他們頂多淋著雨,順便感慨一下這雨怎么下的這么及時。把該做的事情都做了,然后跟隔壁的鄰居約個麻將場子。
臨近晚上,這里變得更慢了。
蘇唐家離一中不遠,在校門口坐公交,半個小時可以直到。
沒有不喜歡放假的學生,蘇唐是個例外。不是不喜歡休息,只是不喜歡回家。
她是個私生女,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誰。跟著媽媽一起生活,兩人相依為命。都說患難見真情,何況還是母女,本應該是過命的情誼,卻成了水火不容的死對頭。
被拋棄,是蘇唐媽媽蘇芳琳一生的痛點。蘇唐的存在,無時無刻的提醒她當年犯下的錯,以及所受的恥辱。蘇唐不像她的女兒,反倒更像那顆把她釘在恥辱架上的釘子。
她愛蘇唐,但是愛得復雜。她知道女兒無辜,可是無法抑制住對那個人的恨。那種恨燒了自己燙傷了蘇唐。
兒時的蘇唐不知道媽媽為什么總是看著她默默流淚,上學后的蘇唐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做錯一道題,媽媽就對自己又打又罵,然后再抱著自己痛哭,青春期后的蘇唐面對媽媽的責罵開始還嘴,開始用另一種極端的方式表達自己的不滿。
蘇唐畢業后決絕的離開,是壓死蘇芳琳的最后一棵稻草。
那時蘇唐從未聽說過抑郁癥這個詞,了解后,蘇芳琳卻已不再人世。
成年后的蘇唐進了演藝圈,走得如履薄冰,雖然身陷黑暗,但好在光明會遲到沒有放她鴿子。她沒有做過什么出格的事情,如果真說有什么遺憾,那一定是沒有在媽媽去世之前跟她和解。
其實在蘇芳琳死后的幾年里,蘇唐一直不覺得自己有錯。她對蘇芳琳沒有恨意,只是覺得她沒有做好一個母親該有的角色。順帶著,她把對那個從來沒有露過面的父親的恨轉移到了蘇芳琳身上。
真正理解蘇芳琳,并意識到自己錯了,是在蘇唐偶然間看了電影《唐山大地震》。一塊承重墻的兩頭一個壓著兒子,一個壓著女兒。救了兒子就要失去女兒,救了女兒,兒子就沒了。母親心如刀絞,最后還是選擇兒子放棄了女兒。
可好在女兒并沒有死,被人收養。母親卻不知,她每一日都活在愧疚當中。終于等到那一天,方登回家,母親洗好了她愛吃的番茄。當蘇唐看到母親下跪道歉那一段,整個人像是被雷擊了一般,無論如何都看不下去了。她大腦一片空白,等到反應過來時,淚水像開了閘的水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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