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陰沉沉的，空氣中混雜著潮濕的涼風。沈清夢半趴在桌上，看她的《算法圖解》。不用畫邏輯圖，也不用演算，讀起來十分輕松。

早上的時候，教室里就彌漫著一種焦慮摻雜著莫名興奮的詭異氣氛。

反正確定了老沈不來，沈清夢對于同學們議論的“你家誰來開家長會”這個話題沒有參與的興趣。

這樣的天氣，就應該裹著薄被，躺在陽臺上看書或者睡覺，而不是在嘈雜的教室里，聽身邊同學不知所云的討論。

難得楊理沒有來煩她，她也就老老實實待在教室哪也沒去。

到了家長會快開始的時候，王韻通知學生們去給各自家長領路，到大禮堂集合。

大禮堂是學校最大的會議演出場地，除了體育場，是全校占地面積最大的建筑了，容納一個年級的家長和學生開家長會不成問題。

沈清夢沒有家長要接，先一步到禮堂里，挑了個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來。下雨天，有些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禮堂里逐漸有家長和孩子一起進來，開始有人聲。

等家長們陸續就坐，年級組長徐老師拿起話筒開始說話。

開場白是一些老生常談的話，先是歡迎家長們抽出時間來參加家長會，然后這次家長會主要是就文理分科做一下說明。

徐老師一番發言，給大家分發文理分科的一些材料。趁著發材料的一點混亂，楊理找到了禮堂最后排的沈清夢。

“你怎么坐在這？你家長呢？”

沈清夢從書里抬起眼：“不在家，沒來。”

“難怪家長發言的機會又輪到我媽了。”

翻過一頁紙，沈清夢糾正他：“我爸就算來，老師也不會讓他發言的。你媽媽對發言這種事情應該也是熟門熟路了吧，所以交給擅長的人去做就好了。”

楊理奇怪道：“你又干了什么，老師不讓你爸發言。”

“不是我干了什么，是我爸跟老師胡說八道了什么，反正是嚇得老師不敢讓他講話的。你不在前面坐著，到這來干什么？”

“等會兒我媽上去講話，大家肯定要看我，先躲起來，很煩。”

等到楊理媽媽講話的時候，沈清夢才知道為什么大家要看他。

“下面有請我們理科年紀第二名楊理同學的媽媽，跟我們分享一下，平時在教育孩子方面的方法的心得。”

楊媽媽穿著銀灰色的襯衫，褲裝筆挺，帶著細邊的眼鏡。燙的微卷的短發熨帖地伏在耳邊，妝容精致，看上去是一位優秀的高知女性。

沈清夢悄悄問楊理：”你媽媽是老師？“

楊理也學著沈清夢，拿出書和草稿紙，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

“南城大學的數學教授。”

看來是家學淵源。

楊媽媽接過老師的話筒，點頭致謝。

“各位同學家長們，大家好。我不是第一次站在這里，代表家長發言，但是這一次，我有點心虛，因為我的孩子并不是最優秀的。有一位更優秀的孩子，她的家長因故沒能來參加家長會，所以這個機會再一次落到我身上，我有些受之有愧。”

果然，家長們都在詢問自己的孩子，年級第一是誰，然后都看向十三班的位置。連十三班的家長都環視了一圈，并沒有看見沈清夢的影子。

楊媽媽繼續在說：“我也十分想和這位年紀第一的家長交流一下，也許我們在教育上能有很多互相認可的地方。”

沈清夢作為行走的彈幕發射機，現在又開始運作。

“你跟老沈交流，會氣死你的。”

“我之前講過很多方法，這些都是屬于”術“的東西，而我們追求的，應該是”道“，是本質，是根源。”

“你媽媽真的是數學教授嗎？這聽起來很哲學啊。”

“稿子是我爸寫的，他是哲學教授。”

臺上的楊媽媽已經開始講起言傳身教了。

“我們有太多時候，把我們自己的理想，未完成的夙愿，轉嫁到孩子身上，并且在沒有達到我們預期的時候，對孩子橫加指責。但是請諸位想一想，連我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甚至我們連努力做到嘗試去做的動作都沒有的時候，我們有什么資格去要求孩子完成我們的理想呢。”

“看來你爸爸跟老沈，倒是有些相同的觀念。”

楊理終于被沈清夢的彈幕搞得受不了，在紙上飛快寫下一道題：“做不出來別說話。”

這家伙原來討厭話多的人啊，沈清夢微微一笑，接過了紙。

題目自然是做不出來的，沈清夢并不參加數學競賽，知識水平僅僅是維持在比高中生略好一些的程度上。

全年級的家長會并沒有持續多久，后面各自班級的家長會才是重頭戲。畢竟老師點名夸獎和點名批評的，都在班級內的家長會上。

散會之后，沈清夢夾著書慢慢往教室走，一路上聽見各種類型的對話。

有夸贊的，有鼓勵的，有相熟的家長之間詢問攀比的，有指責孩子沒考好的，有干脆不聞不問的。后面的類型，離十三班越近，聽到的越多。

沈清夢從后門悄悄溜進教室。多數情況來說，教室最后排靠近后門的地方，都是老師沒法管的學生的專屬寶座，家長們也并不關注。

直到王韻站在講臺上，點沈清夢的名字：“沈清夢同學，你來把排名表給大家發一下。”

這次許是有家長在，前排的同學非常給力，第一時間就回頭猛地一拍她的桌子。

沈清夢抬起頭來，以眼神質問“為什么讓我發？”

王韻向家長們介紹：“沈清夢同學是我們年級的理科第一，現在也是我們班的班長。”

沈清夢這才想起來，自己身上還有班長這么個職位。

家長們對這個剛才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現在搖身一變成為學霸班長的女生，投以不可置信的目光。

沈清夢從王韻手中接過排名表，一路分發下去。

不斷聽到同學們和家長解釋，為什么年級第一會在十三班。

大部分家長的反應都是“看著挺乖的啊”，或者是“這個你可不能學，人家學習好有底氣”。

一圈發完之后，沈清夢正準備回到座位上，王韻再次叫住了她：“我們請沈清夢同學介紹一下自己的學習方法和學習心得。”

沈清夢面無表情地回過頭，再次以眼神質問“老師你確定？你是認真的？”

也不知道王韻有沒有接受到她的質問，總之她回以鼓勵的眼神，并且帶頭鼓起掌來。

一時間教室里掌聲不斷。

沈清夢覺得，自己的學習方法肯定不能說，不具有可復制性。提前也沒有準備過，站在講臺上組織了幾秒語言，才開口。

“叔叔阿姨們大家好，我叫沈清夢。我爸爸就是那個缺席家長會，所以丟了發言機會的家長。不過我覺得，就算我爸爸來參加家長會，老師們也不敢讓他上去說的，因為他的教育方式，嗯，很非主流。”

下面的同學們都開始笑。

“我除了成績好，其他方面都不算是一個好學生，這個王老師是最清楚的。我爸爸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的確做到了言傳身教，他們給我樹立了正確的三觀，并讓我自由成長，從不干涉我的想法，所以就有了現在的我，長沒長歪我也不知道。作為孩子，我希望家長們能真正把孩子當成一個平等的個體，認真考慮他們的想法和意見，而不是一廂情愿地認為，我替你做的安排都是最好的。

而同學們，并不是說成績不好，都是父母們的責任。他們也是第一次做父母，也經歷過我們這樣貪玩愛鬧的年紀，所以他們有時候更加懂得，我們怎么做才是更好的。這就是父母和孩子之間的博弈。博弈也是講究方法的，并不能靠運氣。我們要做的就是對自己負責，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以實際證明給父母看，我們其實有更合適的選擇，有更好的方法。我說完了，謝謝。“

沈清夢說完，現場安靜了幾秒。

說好的學習方法和學習心得呢？這說了一大堆到底是什么意思？家長們有些反應不過來。

王韻卻知道，這真的是沈清夢的心里話，源自于她那個看上去不靠譜的家長的言傳身教。

就像剛才發言的家長說的，學習方法和學習心得什么的都是“術”，孩子學習的意愿才是“道”。一味靠“術”去逼迫“道”，這是舍本逐末的做法，即使有效用，也不得長久。

可是明白這個道理的家長太少了。大多數家長只會在成績不好的時候責罵孩子，而忽略的基本的鼓勵的反思。

而長期在這樣的環境下的孩子，漸漸也失去了自我成長的意識。

王韻示意沈清夢回到座位上：“這也是我剛剛聽完楊理媽媽的發言，想說的話。”

沈清夢摸出手機，先給老沈發了一條消息：“爸爸，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想了想又給秦女士也發了一條：“媽媽，我愛你。”

老沈沒回，先收到了秦女士的回復：“你一直是我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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