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妍被突然回來的妹妹嚇了一跳,有很多話要問,但撲入懷里的小姑娘像剛從水里拎出來。
“這么大的雨——你真是!”陳丹妍顧不得說別的,將她拉著疾步向內,“準備熱水,熬姜湯來,再拿驅寒的藥。”
跟隨來的仆婦婢女們忙碌起來,陳丹朱也沒有再說話,被陳丹妍牽著向內而去,在回廊上留下雨水的痕跡。
陳家大門關上,夜雨依舊,燈火搖曳仆從忙碌,有別樣的安寧。
陳丹朱泡過熱熱的澡,兩個婢女裹著送出來,陳丹妍給她烘頭發,盯著她喝姜湯喝藥。
陳丹朱出生的時候,陳丹妍十歲了,陳夫人生了孩子就亡故,陳丹妍又當姐姐又當娘看著陳丹朱長大。
“你就是想回來也要看時候啊。”陳丹妍嗔怪,“等雨停了趕路又能怎樣啊?”
陳丹朱捧著碗一口一口喝藥,感受著口舌間的苦澀沒有說話。
“阿朱,你已經十五歲了,不是小孩子。”陳丹妍想到最近的變故,尤其是弟弟亡故,對父親和陳家來說真是沉重的打擊,不能再由著小妹玩鬧了,“父親年紀大身體不好,丹陽又出了事,阿朱,你不要讓父親擔心。”
陳丹朱抬起頭看她:“姐,你明天去哪里?”
她突然問這個,陳丹妍走神,答道:“去見你姐夫——”話出口忙停下,見妹妹黑黝黝的眼看著自己,“我回家去,你姐夫不在家,家里也有很多事,我不能在這里久住。”
李家能有什么事,李梁的父母都在老家,這時候說不定已經被李梁保護起來了。
李梁在國都的宅子空蕩蕩,姐姐和他連個孩子都沒有,成親五年,姐姐小產一次,一直在養身子。
家里倒是有兩個侍妾,但李梁這些年在軍中很勤奮,兩個侍妾也沒有生養孩子。
姐姐對李梁有愧意,喝各種湯藥,大小寺廟都拜,李梁一直對姐姐說不在意,也不急著要。
陳丹朱的嘴角浮現自嘲的笑,他只是不急著要跟姐姐的孩子,其實此時他已經有兒子了,那個女人——
陳丹朱深深吸口氣,視線落在姐姐的小腹上,陳丹妍細腰窈窕,但其實此時此刻已經有三個月身孕了。
這次她去見李梁,為了不被父親發現,來回只用了八天,累的暈倒了,請了大夫看發現有孕了,但還沒感受歡喜,就面臨死亡。
“阿梁,我有孩子了,我們有孩子了。”陳丹妍被懸掛在城門前,高聲對他哭喊。
城門下的李梁大笑:“這樣你死了也不孤單了,有孩子陪著你呢。”
李梁拉弓射箭,一箭命中姐姐——
“吳王,我助你殺罪臣之女。”
這才是事實,而不是世間后來流傳的李梁沖冠一怒為紅顏,出事的時候她不是在桃花觀,也不是被下人掩藏,她那時候跑到城門了,她親眼看到這一幕。
所以,雖然沒有人告訴她哥哥陳丹陽死的真相,她也猜得到,必然跟李梁也脫不了關系。
哥哥死了,李梁才能真正掌控住北線守軍,才能肆意妄為。
“阿朱?”陳丹妍伸手在陳丹朱眼前晃,不安的喚,“怎么了?”
陳丹朱回過神:“姐姐,你明天不要回去,在家里多住兩天吧。”她伸手抱住陳丹妍,貼在她的身前,感受姐姐的心跳,還小心的避開她的腹部,“我想你了。”
陳丹妍心軟軟的化了,又很難過,弟弟陳丹陽的死,對陳丹朱來說第一次直面親人的死亡,當初母親死的時候,她只是個才出生的嬰兒。
陳丹朱將小姑娘抱在懷里拍撫:“阿朱,不怕,不怕——”
有人掀開簾子看進來,輕聲喚:“大小姐。”要說什么看到陳丹朱在,便停下了。
陳丹朱也看到了她,是姐姐的婢女小蝶。
陳丹妍問:“怎么了?”
小蝶知道不該說,但又難掩激動緊張,便問:“明日回去還用收拾東西嗎?”
陳丹妍明白了她的意思,神情也閃過一絲激動,道:“不用收拾了,我們過兩天還回來。”她對著陳丹朱一笑,“阿朱,別怕,姐姐過兩天還來陪你。”
陳丹朱看著退出去的小蝶,她也明白,這個小蝶偷到父親的兵符了。
這是姐姐這次回來的目的。
她垂下視線:“好。”
陳丹妍將她的頭發輕輕攏在身后,柔聲道:“姐姐今晚陪你睡。”
陳丹朱點點頭,順從的站起來,和她牽著手進室內,室內婢女們已經點了安神香氣,鋪好了軟軟的被褥。
“你先躺下。”陳丹妍道,“我去跟丫頭們安排一下。”
陳丹朱坐在床上抱膝對她點頭,陳丹妍便出去了,陳丹朱立刻從床上下來,坐在案前提筆在紙上寫了幾個藥名,喚來一個婢女:“你去藥房給我拿這幾味藥,我剛學了一個新的方子,包起來枕著睡可以安神。”
因為陳獵虎的腿傷,以及多年征戰留下的各種傷,陳府一直有藥房有家養的大夫,婢女應聲是拿著紙去了,不到一刻鐘就回來了,這些都是最常見的藥材,婢女還特意拿了一個新帕子裹上。
陳丹妍此時也回來了,換了一身寬大的衣服,看到藥包不解,問:“做什么呢?”
陳丹朱讓婢女下去,捧著藥包給她聞:“姐姐,香不香?是我新找的方子,可以安神。”
小姑娘都喜歡做香包,陳丹妍小時候也常這樣,笑著聞了聞:“挺好的。來,睡吧,太晚了。”
陳丹朱嗯了聲,從妝臺前起來,將一根細長的銀簪掩在袖子里。
姐妹兩人上床,婢女們熄滅燈退了出去,因為心里都有事,兩人沒有再說話,半真半假的裝睡,很快在枕邊藥的香氣中陳丹妍睡著了,陳丹朱則睜開眼坐起來,將憋著的呼吸恢復順暢。
她拿起銀簪在陳丹妍的脖頸后快速的扎下去,睡夢中的陳丹妍眉頭一皺,下一刻頭一歪,舒展面容不動了。
陳丹朱解開她寬大的衣衫,看到其內換了緊身行裝,一個小繡包緊緊的綁縛在腰里,她在其中一摸,果然拿出了一物,對著室內昏昏夜燈,正是兵符。
陳丹朱輕嘆一口氣,越過陳丹妍下了床,將藥包里的藥放進熏香爐里,回頭看了眼床上的昏睡的陳丹妍,拿起外袍走出去。
大雨還在嘩啦啦的下,剛躺下的管家又被叫了起來。
“二小姐?”他驚訝的看著再次出現在眼前的小姑娘,小姑娘又穿上了蓑衣帶著斗笠,“你該不會,現在又要回桃花觀了吧?”
陳丹朱點頭:“是,請管家給我安排十個護衛。”
管家頭疼欲裂:“二小姐,你這是——我去喚老大人起來。”
陳丹朱哼聲道:“我不是來見父親的,我是聽到姐姐回來了,我就來看看姐姐,現在看完了,我回山上去。”
這頑皮的孩子啊,管家無奈,想著少爺是個男孩子,從小到大也沒這樣,想到少爺,管家又心痛如絞——
“姐姐說,姐夫會給哥哥報仇的。”陳丹朱此時又道。
管家嘆口氣,二小姐的心也是為少爺絞痛才如此的癲狂啊,他不再多問,柔聲道:“好,我這就讓人護送小姐回山上,要不這次我們坐車吧?雨太大了。”
陳丹朱嗯了聲沒有再拒絕,管家很快就安排好了,陳宅里不是所有人都睡了,護衛們都有輪值。
“只是,阿甜已經休息了。”管家道,“喚她起來嗎?”
陳丹朱搖頭,不高興的說:“不用了,我不喜阿甜了,讓她不要再跟著我,也不用再給我找新婢女,山上還有人呢夠用了,人太多,我嫌吵。”
阿甜這個丫頭竟然惹惱二小姐了,管家心里稱奇,小姑娘的脾氣大概就是這樣,他也不敢多問,忙應聲好,陳丹朱走上車,又回頭:“你明天讓大夫給姐姐看看,我覺得她今晚精神不好,一直咳嗽呢。”
管家應聲是:“小姐放心,我記下了。”
唉家里少爺已經出事了,大小姐不能再出事,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二小姐,你到山上也要多喝些姜湯。”管家又叮囑。
陳丹朱嗯了聲不再說話上了車,披著蓑衣帶著斗笠的護衛們簇擁馬車向城門疾馳而去。
陳丹朱坐在馬車里,看著漸漸拋在身后的家宅,婢女阿甜安排好了,不會再追去山上發現她不在,針刺以及那幾味藥能夠讓姐姐昏睡兩天,她也不會發現兵符不見了,而大夫給她診脈,也會發現她有了身孕。
當陳丹妍醒來發現兵符不見,會以為是父親發現了,拿走了,或許會再想辦法偷兵符,也或許會說出真相求父親,但父親絕對不會給兵符,而且知道她有了身孕,父親也絕不會讓她出門的。
總之等他們發現事情不對,已經足夠陳丹朱做事了。
是的,陳丹朱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阻止姐姐,或者告訴父親,解決兵符并不能解決即將到來的噩夢。
要想解決噩夢,就要解決關鍵的人。
從城門穿過,燈火在身后,前方是濃濃的黑夜,陳丹朱拉起車簾,喊聲來人。
護衛們轉頭看來。
陳丹朱舉起兵符:“太傅密令,即刻去棠邑。”
這一次,她代替姐姐去見李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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