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守在村頭的孩童們,覺得今天村子里的氣氛不太一樣。
瘸子陳老頭的家門前站著一些人,雖然沒有穿著鎧甲,但氣勢不凡。
不過這也沒什么,自從瘸子陳老頭果然變成大將軍后,門外就經常有氣勢不凡的人來往。
他們就不要分心了,好好守崗哨,將來也能變成氣勢不凡的人。
孩童們挺直脊背握著木槍——這可是陳老頭,不對,陳老將軍親自給他們做的。
院子里楚魚容的脊背也挺直如槍,雖然他一向如此,但此時還是略有些繃緊。
陳丹朱伸手戳他后背,嘻嘻笑。
陳丹妍嗔怪的拉開妹妹的手,再對楚魚容含笑道:“快去吧,父親在后院,我已經跟他說了,他等著見你。”
楚魚容點點頭抬腳邁步。
陳丹朱在后將手攏在嘴邊:“要不要我陪你去啊?我可是我父親的珍寶,萬一他對你不悅,我可以幫你哦。”
楚魚容將女孩子的手從嘴邊拉下來:“你也是我的珍寶,我和陳老將軍都是識寶的英雄,我們英雄相惜。”
陳丹朱呸了聲。
“丹朱別鬧了。”陳丹妍道,對楚魚容做請,“殿下請。”
楚魚容點頭款步向后院而去。
話雖然這樣說,但看著楚魚容到后院去了,陳丹朱還是略有些緊張。
“姐姐。”她問,“你準備茶了嗎,讓我送過去吧。”
陳丹妍將她按坐下:“你老老實實坐著,有什么好擔心的?父親如何待你,你心里不清楚?殿下如何待你,你心里不清楚?”
他們都視她為珍寶,陳丹朱一笑,在院子里怡然而坐。
后院的氣氛的確不緊張,陳獵虎和楚魚容甚至沒有談起陳丹朱,見過君臣禮后,陳獵虎便繼續鋸木頭,楚魚容不覺得受了冷落,還開始打下手。
“殿下竟然也會這個手藝。”陳獵虎見他動作嫻熟,忍不住問。
楚魚容笑了笑:“這個手藝多年與我為伴。”
皇家子弟衣食無憂,便難免有些古怪的愛好,陳獵虎沒有再說話。
楚魚容將一根打理好的木料遞給他:“陳老伯,丹朱跟著我,你放心吧。”
陳獵虎神情略有些悵然:“其實,丹朱跟著誰,我都放心,因為那是她的選擇。”
楚魚容輕聲說:“我明白老將軍的意思,這的確是我和丹朱兩人的選擇,但能有親人們的祝福,能讓親人們開心,我們會更開心。”
陳獵虎看他,道:“殿下,得知你為丹朱而來,我們一家都很開心。”
楚魚容的臉上笑意濃濃,拱手一禮:“多謝陳老將軍。”
陳獵虎受了他一禮,低下頭繼續鋸木頭,楚魚容幫他把這根木頭打理好,便起身告辭。
陳獵虎也沒有挽留,以君臣禮相送,楚魚容走了幾步忽的聽陳獵虎在后開口。
“他,是什么時候過世的?”
這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楚魚容身形一頓。
他知道陳獵虎說的他是誰。
關于鐵面將軍這件事,楚魚容是不打算告訴世人,也自然不會跟陳獵虎提及,陳丹朱更不會說,沒想到陳獵虎還是察覺了。
楚魚容轉過頭:“天元三年。”
陳獵虎問:“是因為什么?”
楚魚容伸手按著自己的腹部:“這里的舊傷復發了,來勢兇猛,他的身體沒有撐住。”
陳獵虎喃喃:“果然還是那里的傷要了他的命。”但下一刻又灑然點頭,“不錯了,當時他捂著傷口,在燕王軍中殺了幾百個回合,我原本以為他只能撐這幾百個回合,沒想到一直撐到了天元三年。”
說罷哈哈一笑。
“好,好,好。”
說罷這三個好字,他拿起鋸子繼續忙碌,把這件農具做好,他就去邊境,朝廷的公文已經到了,要追擊西涼兵,直搗西涼王王帳。
楚魚容也沒有再說話,轉身大步走出來。
“丹朱——”他臉上帶著笑,要告訴她陳獵虎的祝福。
但院子里并沒有那女孩子的身影。
丹朱呢?
陳丹妍略有些無奈:“殿下,丹朱她有點事出去一趟。”
有什么事?楚魚容不解。
竹林此時跑進來,雖然他體力好,但跑了這一路,氣息也有些不穩,急喘道:“殿下,我看到青鋒了。”
青鋒?楚魚容一怔。
“青鋒剛才過去了。”竹林說,神情戒備,“青鋒怎么來了?”
青鋒不是周玄的同黨嗎?周玄的謀殺皇帝的事被皇帝壓下來了,但周玄的隨從們可都有罪。
楚魚容哦了聲:“青鋒他當時要告發周玄,被周玄打傷關起來了,所以發配回北軍,此時在與西涼兵作戰的先鋒軍中。”
竹林松口氣,如此就好,那就沒問題。
楚魚容的眉頭卻沒有松開,青鋒是沒有問題,但除了青鋒來了西京,周玄也來了,很明顯,青鋒是來告訴陳丹朱這個消息的,那丹朱她這是去見周玄了吧。
楚魚容又失笑,他的丹朱啊,還真是不委屈自己,才跟他甜言蜜語,轉頭就去見其他的男人。
青鋒是讓村口的孩童們把陳丹朱請來的。
聽到是青鋒來了,陳丹朱也沒有猶豫立刻跑出來見他。
青鋒告訴她周玄回來了,在周青墓前守墓。
他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最終沒有見他的公子。
“我是陛下的北軍,也是公子的護衛,公子做出弒君的事,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公子應該也不想見我。”
年輕護衛臉上沒有了清風般的笑意,神情哀哀。
陳丹朱輕嘆一聲:“他不想見你,不是厭惡你,而是不想再跟過往有牽連了。”
青鋒點頭:“我明白,但丹朱小姐,公子應該還想見見你。”他垂下頭,“公子很久沒有見你了,雖然先前他幾乎每天都會去你家外走走。”
這個啊,其實陳丹朱是知道的,竹林跟她說了。
陳丹朱默然一刻點點頭:“我去看看他。”
聽她這樣說,青鋒的臉上終于浮現笑意,給陳丹朱指明了具體的路怎么走,再對陳丹朱鄭重一禮,這才上馬輕快的遠去了。
陳丹朱按照青鋒的指引,騎著馬帶著一個護衛——竹林還沒來,她叫了楚魚容的護衛,那護衛也并不問,領命跟著就走。
周青的墓地就在京城外不遠,陳丹朱很快就找到了,遠遠的就看到一人在墓前坐著,手里握著錘子叮叮當當的敲打。
陳丹朱走過去打量他的背影,見他穿著黑布衣衫,染上碎石塵土,宛如一個石匠。
他在捶打地磚。
“你要修這個嗎?”陳丹朱問。
周玄肯定知道她來了,但一直沒有回頭,手里的動作也不停,此時聽到陳丹朱說話才回頭。
他的視線牢牢的盯在她身上,旋即又哼了聲:“穿的這么好看,你干什么去?”
陳丹朱一笑:“不干什么啊,是我穿什么都好看。”
周玄嗤笑一聲,轉身繼續敲打地磚:“父親墓前的地磚壞了一些,我修補一下。”
陳丹朱嗯了聲,站在后邊沒有說話,似乎不知道說什么。
還是周玄抬手指了指一旁:“看,那邊都是我要讀的書。”
陳丹朱看向一旁,那是守墓人住的地方,門邊擺著幾個書架,擺滿了書籍。
“這么多?”她驚訝的問,“你能看得完嗎?”
“一般人當然不行。”周玄帶著幾分得意,“但我周玄可是個讀書很厲害的人。”
陳丹朱狐疑:“不是吧?你不是讀書不好,不好好讀書怕辛苦,才會跑去書房里偷懶,然后才遇到陛下和你父親遇刺的事。”
她就這樣坦然把這件事說出來,周玄的神情微微一怔,旋即惱怒站起來:“誰說讀書不能怕辛苦,我怕辛苦跑到書房里也不是睡覺,而是找個暖和舒服的地方讀書呢!”
陳丹朱擺擺手:“不說了不說了,還是看你怎么做的吧,我到時候來看看你讀的怎么樣。”
周玄哈的笑了:“你能看得懂?”
陳丹朱道:“不要小瞧我,我也很厲害的,到時候等著看吧。”說罷擺擺手,“我走了。”
她轉身負手在背后晃晃悠悠邁步。
她背過身了,周玄的視線可以更專注的看著她,看著女孩子一步兩步三步——
“陳丹朱!”他忍不住喊道。
陳丹朱停下腳轉頭看他。
“楚修容告訴我說,你要跟他走。”周玄問,“你怎么不問問要不要陪我一起讀書?”
哎?他竟然也知道了,陳丹朱訕訕:“楚修容看起來謙謙君子,怎么也會跟別人講小話。”
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周玄挑眉替她回答:“你是怕我答應你,你知道楚修容是不會答應你的,但我就不同了,陳丹朱,你要是敢問,我就敢同意,你心里清楚的很。”
陳丹朱惱羞哼聲:“怎樣!我清楚又怎么樣。”說罷蹬蹬走了。
周玄看著女孩子的背影,哈哈笑了,沒有再喚住她。
你心里清楚我,就足夠了。
他看著女孩子走開,騎上馬,在一個護衛的護送下輕快的遠去——
周玄收回視線,將手中的錘子放下,抖了抖衣衫上的塵土,走到守墓房前,隨手抽出一本書,席地而坐翻開認真的看起來。
他的人生重新從躲進壁櫥后讀書的那一刻開始。
陳丹朱快馬加鞭的往家里趕,想著父親與楚魚容言談相歡暢談不休——不相歡也沒事,楚魚容就要多說些話來說服父親,總之他們多說些時候,就不會發現她出來這一趟。
但當她剛到村口,就看到楚魚容站在大樹下,手里還握著一個孩童的木槍。
“殿下。”陳丹朱先夸贊,“有你為我們守哨崗,當真是千軍萬馬難開。”
楚魚容橫了她一眼,沒有問她去哪里,將木槍放下,對她伸手。
陳丹朱這次沒有表明自己無所不能,略作幾分嬌弱的將手交給楚魚容,再由他另一手一抱,將她抱下馬。
抱下馬,楚魚容也沒松開手,陳丹朱做賊心虛決定任憑他抱著。
楚魚容的下巴蹭了蹭女孩子的頭發,忍不住自己先笑了:“陳丹朱啊陳丹朱——”
陳丹朱自己也嘿嘿笑了。
“我要先回去了。”楚魚容道。
陳丹朱有些緊張,抓著他的手:“京城有事嗎?”
楚魚容握握她的手,看著她眼波含笑:“沒有,京城很好,我是急著回去讓父皇下旨賜婚,籌辦我們的婚事。”
陳丹朱看著他俊美的面龐,再次將頭埋在他的胸口,悶悶的聲音傳來:“那我在家等你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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