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能不說……”
朱夲的心里發堵,卻又不知道自己在堵什么。
村里的人都羨慕他,能一朝得到圣上的青睞,平步青云,可是,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或者說,他在戰場上那么拼命,那么廝殺,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活著,其實都不是為了加官進爵,而是……
“你救了村子里所有人,你是我們的大恩人。當時是我慫,是我沒用,就想著逃,活該我失去那么好的機會。”
朱夲看著鹿三省:“想隨我進軍嗎?兄弟,我下面所有官職,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圍內的,任你挑選。咱們一起當官,一起報效國家!”
這一次,他心動了。
第二天,編制中又多了一位中郎將,鹿三省。
“報!”前方探子回報:“楚軍已在五十里外,數以萬計,全是楚軍!”
殿內,所有的將領都緊張了起來。
他們一直將老幼婦孺放在戰場中央,就是為了牽制楚軍,讓他們不敢上前。楚軍重視仁道,主將云度一向是個有原則的人,他們料定,云度看在這些弱小的份上,是不會出兵的。
不想,云度一走,楚軍就有了大動作。
“怎么辦,我們現在人手不足,糧草也沒有運過來,按著這個態勢,打下去定會全軍覆沒的!”
“城中能拿家伙的只有一千人不到,對方卻有上萬軍隊,我們能守一時的城池,還能守一世嗎?總是要給楚軍的,不如保存實力……”
“朱將軍,您快拿個主意呀。”
兩軍打仗,士氣最重要。湘國的多次失利,已經讓大家產生了非常嚴重的厭戰情緒。若不是有朱夲這面旗幟立在這里,怕是大家早已潰不成軍。
朱夲嘆口氣,這種情況,絕不是與敵人對決的好時機。
鹿三省驚訝地看著朱夲:“你想逃嗎?那城中的百姓怎么辦?!他們為了擁護我們,可是把身家性命都壓在我們身上的呀!”
朱夲無奈地說:“老三,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現在,保存戰斗力才是最重要的。我們一沒人,二沒糧草,留在這里,就是把肥肉送到楚軍的口中,實在得不償失。適當的退讓,是很必要的。”
大家紛紛稱是,與朱夲的想法一致。也不浪費時間,紛紛帶著家眷逃之夭夭了。
撤出城外,朱夲才發現,鹿三省竟不在隊伍中。
連枝絕望地笑了笑:“他?當然是為了心中的大義,赴死去了呀。這不是你給他的嗎?他是個有理想就必須堅持下去的人,鹿中郎將……呵呵呵,他怎么能拋棄他的百姓,與你們一同臨陣脫逃呢。”
朱夲急得青筋暴跳,可楚軍已經闖入城中,他回不去了。
“罪奴何在!”
“帶上來!”
冗長的宣讀之后,他們被架在火刑架上。
霎時間,火光沖天。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味道,連枝親眼看著自己的夫君在廣場上被執行火刑。
滿地的奴籍,都在為他哭泣。
鹿三省,和其他忠肝義膽的湘人,就這樣慘死在大楚的刑臺上。
“唔——”
連枝想要為他哭上一哭,朱夲趕忙捂住她的嘴巴。
這里到處都是楚軍,為首的那個戰肖,更是段景毅身邊最得力的將軍,若讓他注意到了,他們在此觀刑,定不會讓他們再逃走的。
連枝崩潰了,朱夲將她敲暈,連人抬走。
努力不去聞那味道,努力不去聽那些可惡的楚人幸災樂禍的叫好聲。
朱夲一邊扛著昏迷的連枝跑,一邊涕淚橫流。
“將軍,不好了,夫人沒了!”
朱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踹開手下,親自跑去查看。
連枝就吊在房梁上,身體冷的像塊冰。地上,還有那個剛出生就被她掐死的孩子。
該有多么絕望,才讓連枝做了這等傻事。
朱夲跪在地上,看著連枝隨風搖擺的尸身,抱著地上那還和胎盤相連的孩子,想哭,卻怎么也哭不出聲音。
“他說,他很后悔,不敢承擔責任,讓你一人去處理那頭白狼。”
“他說,若是他上了戰場,而留你在村子里,你,就不會有那么多的遺憾了。可以為父母送終,可以娶我生子,可以享受天倫之樂。”
“他說,你給了他理想,給了他信仰。”
“他說,為了國家死,他很歡喜……”
“他把你當做此生摯友,用性命守護你對百姓的承諾,承擔起你本該承擔的責任……”
“在地牢里的那個,為什么不是你……”
顫抖著讀著那張發黃的遺書,每次他都堵得心里發慌。
早在城破時,早在鹿三省被抓時,連枝就準備好了。
她在報復他。
再嫁給他,為他生子,再親手殺了他們的孩子。
這一切都是她報復他的手段。
朱夲以為,鹿三省沒了,他來照顧她,做她的丈夫,才是給她最好的歸宿。
原來,一切都是他錯了……
“朱夲!朱夲!”
那聲音由遠及近,朱夲慢慢地睜開雙眼,看到的,是云歌那張滿是急切的臉。
多么美好的容貌啊。
和連枝一樣。
他也想像鹿三省那樣,病了,有她照顧,餓了,有她煮飯,渴了,有她烹茶,難過了,有她安慰。
可說到底,這些不過是南柯一夢。
他沒能贍養父母,沒能盡享天倫。在功勛和權謀的更替中,他的野心越來越大,越來越膨脹,漸漸的,連最初那勇敢無畏的品質也失去了。
他拋棄了他最好的兄弟。
他最愛的人,用殺死他們的孩子的方法報復他。
孤家寡人,莫過于如此。
他感受到,生命在一點點脫離自己的身體,這種絕望和無助,只有瀕死之時才能感受得到吧。
他想起鹿三省在處決場上,遙遙望向他時,那渾濁無神的雙眼。
他是否在責怪他呢?
他是否,也烈火焚身的痛苦中,感受過這份絕望呢?
他不知道……
“朱夲,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甜美而急切的聲音再次喚醒他的神志。
“就算你抓了我,我也不會任你擺布,讓你去威脅容止的,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我也相信容止,他不會和你這種卑鄙小人同流合污的,你殺了我,他也不會!”
兆祥堅定的目光,和不服無畏的語氣,在他的腦海里回蕩開來。
“你最好馬上告訴我她的位置,她少一根毫毛,我都會讓你十倍奉還。”
容止那為了一個女子,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模樣,亦讓他記憶猶新。
朱夲張了張嘴,氣息提不起來,說不出一個字。僵硬的臉頰,卻浮現出一抹釋然的笑容。
原來,他從來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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