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總是這么細心。”
看著妻子那蒼白的臉色,蔡康坐在床邊,為她安置好舒適軟墊靠在身后。
“今天感覺如何,心口痛的毛病可曾再犯?”
“好多了,梁郎中的藥,吃起來很有用處。”
蔡康欣慰:“他是京都來的,手上有宮廷里的手藝,醫術定不會差的。只是你莫要再做刺繡了,為夫在府衙內的津貼足夠應付生活,拿東西最熬心血,傷了眼睛是小,再惹得娘子心痛,豈不是白費了這么長時間的治療。”
“我原是想著在家中無事,總不能日日躺著,像個廢人一樣,倒讓相公你擔心了。你放心,我有分寸,也知道自己的身子,若是累著了,不做也就是了。”
蔡康點了點。
他和妻子瑞萊是自小的情分,當時家中賣布供他讀書,實則是遠遠不夠的,恰巧瑞萊是當地有名的繡娘,她便自愿到他的府上,為他家的布料做刺繡,一來二去,原本一錢一尺的布料,竟一下子賣到了半兩。
可以說,他能做上這個職位,和瑞萊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
所以,當他真的坐上了官,就立刻回鄉娶了瑞萊。
然而,上天總是在變著法地作弄著他,嫁入蔡家不過三年,瑞萊便有了心口痛的毛病,當地的醫者怎么醫都醫不好,說是胎中帶來的,不能醫治。
不僅不能醫治,還連帶著不能有孕,否則,稍有不慎,就會一尸兩命。
在這個時代,女子不能懷孕是非常大的事情,好在蔡家都是有情有義的,蔡母并沒有因此而嫌棄兒媳,反而還走遍大江南北地替她尋醫,因此散盡家財。
一次偶然的機會,蔡康得知,那姓梁的神醫有將此病治愈的醫案先例,便去托人尋找。適逢私自開礦,對方派人前來,要挾他只要他同意,才能將梁神醫送到他的面前。
蔡父死得早,家中遠親不過一二,一直是蔡康和母親相依為命的,瑞萊的到來,為蔡家謀得了福音,也帶來了禍事。
蔡康不忍看到妻子日夜受心痛病的折磨,也不想放棄自己的原則。
與蔡母商議,蔡母嘆了口氣,悉心勸慰他:“官場禍事,豈是你一人之力可以更改的。對方來頭不小,你便是反抗,也不會起到任何作用,不如暫時委曲求全。至于將來罪責到,那也是蔡家躲不過去的坎兒。萊兒的病要緊,她是咱們蔡家的大恩人,如今你有能力為她醫治而不去做,將來便是得了個清官的好名聲,那也是一輩子的愧疚。”
蔡康深愛瑞萊,也知道母親的苦心,官場數年,身不由己的事情見得太多,明知無法力挽狂瀾,便只能暫時妥協,先緊著妻子的病了。
將晚食端上小桌,小桌又穩穩地放在床上,看著瑞萊進的香,他便心中寬慰。連一日來的忐忑不安,也減緩了許多。
云杉是個難得的好官,與他的父親一樣,都是為著大楚百姓著想的。
可他也知道,云杉不過是一個兵部侍郎而已,想要深入進去,挖骨去筋,永絕后患,那也是不可能的。
對方盤根錯節,在朝中乃至整個大楚,都有自己的勢力,不能一招斃命,就不得妄動。否則,不僅僅是他,就連云老將軍一家,都會受到牽連。
蔡康心中是念著云度的知遇之恩的,所以,他便更不能做那害人的人。
見蔡康心事重重,瑞萊知心地問道:“相公,可是遇到了煩心之事?不妨,說與我來聽聽。或許,我能幫上相公些許。”
蔡康知道瑞萊很是擔心自己,最近,因為礦藏一事,他少不得要多次來往山中與府衙,作息越來越沒有規律了。心思敏感的瑞萊,自然不會一點都察覺不出。
“沒什么,只是今日,來了一個京中的大官,有些招待不周。”
“京中來的?原是京中之人,為何會忽然到杜陽這種地方。”
瑞萊無心問了一句,卻一下子打開了蔡康的思路。
是啊,云杉和云泗,為何會來杜陽呢。
且不說現在沒有動用大楚邊關的將士,他們無需借道此處,就算是去了邊關,那也該走咸豐,而不是走杜陽。
杜陽地處偏僻,有許多路都是艱險難行的。不管是去,還是回,杜陽都不是最好的選擇。
若說他們是直接沖著這礦藏來的,那也是不可能的。若早就知曉,他們就不會明訪,而會直接暗查。現下如此張揚,多半是毫無準備,臨時起意,故而才想著先拿官威壓著,方能成事。
可偶然來到杜陽,那就更不符合情理了。
他們為何要這么做呢,避免大路,而行小路,那勢必是有什么見不得光的東西或者目的要隱藏。
蔡康忽然想到,云家和端國的段景毅的關系破好。
莫不是,云杉是假借巡視軍營,實則去和端王密謀見面?
見他又陷入了沉思,瑞萊放下碗筷,握住了他的手。
溫柔的溫度,拉回了蔡康的思緒。
“相公為了我的身子勞心費神,還要顧及杜陽一方的事宜,已是自顧不暇。但也不能失了禮數。京官都是世家出身,最看不起的就是咱們這些小門小戶出來的了。越是到這個時候,相公就越要謹小慎微,切不可讓他們挑了錯處去。至于我,尋常小事還是做得的,相公實在不宜將太多的心思放在這個家上面。否則,我越發覺得對不起蔡家了。”
蔡康如何對待自己,瑞萊都記在心中。他如何為了求得神醫而委曲求全,從梁郎中那里,還有蔡康日日的表現上來看,她也都知道得八九不離十了。
初心不可變,變了,便是挖骨般的疼痛,她自己相公是什么樣的人,她最清楚了。頂著壓力,做這昧良心的事,他遲早是會崩潰的。
蔡康點了點頭。
拾掇了碗筷,他對著窗外的夜色長嘆了一口氣。
不錯,現在還不是時候,云杉是一次機會,但這次的機會,他沒有能力把握。眼看著瑞萊的病情有了起色,他更沒有辦法去賭。
他想起了平日里在史書古籍中讀到的許多蘭因絮果的官員事跡,曾經滿腔抱負的他,還為他們所謂的‘身不由己’而感到可恥,認為那不過是為貪欲而找到的借口罷了。
如今放到自己的身上,他,竟還不如那些曾經被他恥笑的官員們做得好呢。
著實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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