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另一座殿宇,哈月亮暢快的笑了聲,恨恨的道:“算她識趣。”
“娘娘,就這么算了?”
宮女低聲問。
“怎么可能?”
哈月亮表情狠毒。
“那,”宮女眼睛咕嚕嚕的轉,試圖給主子出謀劃策。
“不過算了,”哈月亮十分不甘心的擺手,想起阿爹上一次偷偷跟他說過的話。
“我心情好,不過跟她計較,”她說是這么說,到底心里不痛快,吃了兩口就氣急的摔了筷子。
宮女瑟縮了下,恨不能立刻原地消失。
好在哈月亮并不想把氣撒在她身上,轉頭走了。
逃過一劫的宮女松了口氣,躡手躡腳的收拾了飯桌,見哈月亮不準備小憩,也不敢去吃東西,又跑到跟前服侍。
哈月亮顯然還在氣堵,她忿忿捏著精致的皮鞭,手指在鞭子末端一下一下的繞著。
宮女垂下眼,余光盯著細嫩如春蔥的手指不斷繞過柔軟的鞭稍,心都跟著縮緊。
這鞭子是哈家特制過的,上等的牛皮經過特殊處理,柔韌輕巧,加上哈家請來的大師編織過后,又嵌上昂貴的寶石。
宮里本來不該帶這個,但哈家是以陪嫁行事送進來的,主管這些的禮官睜一眼閉一眼,也就過了。
而后就是這個宮殿的噩夢。
在這里服侍的,加上哈家陪嫁的人,算起來起碼三十人。
這些人就沒有沒被這鞭子招呼過的。
就是她,出力出策,忠心耿耿的貼身宮女,也被打過至少三鞭。
那滋味她畢生難忘,也絕不想再嘗試。
哈月亮繞了會兒手指,覺得無聊,就捏著鞭子中部,以尾部輕輕抽打案幾。
清脆的啪啪聲,干脆利落,驚醒了所有人的噩夢。
在一片瑟瑟發抖里,哈月亮鄙薄的停止動作,隨意的把鞭子摔到桌上,又去外面。
隨著她的離開,屋里緊張得恨不能縮成一團的人們都跟著放松下來。
唯有必須跟在她身旁的貼身宮女還依舊維持緊繃的狀態。
“我好氣。”
看著明媚的陽光,哈月亮眼前不是院子里賞心悅目的花花草草,而是袁寶兒那張看似低調,其實無時無刻不在向她炫耀庫哈寵愛的賤人。
宮女遲疑了下,才剛她的提議被拒,讓她不確定自己的判斷。
未免惹得哈月亮遷怒,她理智的選擇閉嘴。
但就算這樣也不能躲開斥責。
心氣不順的哈月亮推了宮女一把,“阿爹送你們進來有什么用,一個個的,都是廢物。”
宮女忙跪下來,但她并沒有請罪,而是安靜的等待處罰。
她淡定的姿態成功安撫了哈月亮的怒火,她哼了聲,道:“跪什么跪,我又沒要你跪。”
宮女笑著起來,低聲道:“是奴愚鈍,不能為姑娘分憂,本想讓姑娘出出氣,卻忘了姑娘仁慈寬和,深得庫哈心愛。”
哈月亮嘴角微揚,顯然很受用。
她是真的挺喜歡庫哈的。
不光是他的地位,還有他的模樣,他的氣度,以及他處理政務時候的姿態,都讓她分外著迷。
腦海里閃過哈尼嚴肅的警告,哈月亮皺起眉頭。
“真討厭,”她低聲嘀咕了句。
明明庫哈帶她十分和善,偏偏阿爹非要她跟他生分,這不是讓她夫妻關系不和諧嗎?
明知道這宮里的女人都喜歡庫哈,她要是不努力,哪怕她占的名分最大,也還是會便宜別人呀。
想到這個,哈月亮的臉色就又陰沉下來。
她斜了眼宮女,表情有些不對,“膳房不會無端端的改了那邊的用度,誰發的話?”
“聽說是扎馬將軍。”
宮女謹慎回答。
哈月亮有些驚訝。
要知道扎馬可是庫哈的死忠,絕不會做違逆他的事。
她臉上笑容慢慢多了起來。
“繼續盯著,還有那邊,都給我盯緊了。”
宮女低聲應是,垂頭束手。
哈月亮這會兒心情又好了,她摸了摸肚子,“我想吃炙乳羊。”
這是哈家早年發明的一種吃法,小羊降生,以精細的草藥喂養,每日驅趕,以便讓肉更緊實,在不足三月時宰殺,切下最細嫩的羊肩肉,佐以調味料炙烤,入口即化,滑嫩還不油膩。
這是哈月亮最喜歡的菜肴之一,她心情好或者很差的時候都喜歡吃。
宮女遲疑了下,“娘娘,宮里怕沒有這樣的羊,奴需告知禁軍會哈家拿,今天只怕來不及了。”
說這話時,她肩膀緊繃。
哈月亮是個急嘴子,想吃的東西都要盡快吃到。
不過在她心情好吃,多少回通融,可要是心情不好,等待宮女的就是一頓鞭子了。
宮女打著萬分警惕,帶著挨打的心情回稟。
“那就去辦吧,”哈月亮不以為意的擺手。
想到那邊被人克扣還不敢冒頭的樣子,她就心情舒暢,這點吃食晚了也就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宮女快步奔去宮外,交代禁軍。
沒等進軍出門,右大王就接到消息。
哈家名菜,這個土曼的上層人都知道。
得知是哈月亮要吃,右大王哼了聲。
那樣喂養一只出來就要百兩銀子起步,哈家倒是寵愛這個女兒。
扎馬正跟他回稟幾大家族這陣子的異動。
右大王這陣子的罷朝屬實影響不小,早前已有意思靠攏過來的幾個家族重新恢復成觀望狀態。
“查清跟哈家勾結的勢力了?”
扎馬拱手,“據說是個帶著先庫哈信物的私生子。”
“不過消息還沒證實,我還在查。”
“另外,”扎馬頓了下,“刺殺您的刺客我已找到他們之間的掮客,不過他已經死了。”
“死了?”
右大王一改端莊,微微傾身。
扎馬點頭,“他一個人住在貧民窟,平常也就房東和隔壁的孩子會過去,發現他時早已死了幾天,致命傷是在脖子,一刀斃命。”
右大王眼神閃爍。
“殺人滅口?”
扎馬沒有吭氣。
他去的晚了,發現掮客是鄰居家的孩子,等他去時,線索已經破壞得差不多。
右大王呵了聲,神情冷冷,“繼續盯著哈家,另外還有哈家的幾個牧場也盯緊了,如果不對就地格殺。”
扎馬拱手,快速退出書房。
將要出門時,他想說什么,但右大王一定低頭辦公。
扎馬想了想,沒再說關于克扣伙食,那邊欣然接受的事。
周圍安靜下來,右大王放下公文,慢吞吞的回到榻上趴著。
他傷口還沒痊愈,辦理個把時辰的公務就已經是極限。
閉上眼,周圍似乎涌動著淡淡的香氣,那是袁寶兒身上獨有的香味。
他睜開眼,眼前空空。
他有些失望的閉上眼,想起那天離開時她對自己說的話,心里五味成雜。
他一直知道的,她心系大夏。
但他也信她的本心,所以他放開手腳,讓她看自己擁有的一切。
他知道她牽掛女兒,所以他不敢要求她為了自己如何,他知道她的愿望,只希望她能看在自己坦誠熱誠的份上,對同樣受苦的百姓有一份同情心。
然而,終究是他想多了。
他嘴角溢出一抹苦笑。
原來在她的心里,自己只配是個卑躬屈膝,佝著背脊的軟腳蝦。
而此時,被他詬病的袁寶兒正以棋盤盤算著宮里宮外的禁軍排值。
這是她前陣子去北宮角得來的收獲,本以為沒有機會用。
她仔仔細細的盤算妥當,靜等顧晟的到來。
兩場不大不小的雪后,顧晟來了。
袁寶兒把自己知道的情況跟他通氣,顧晟也把自己的計劃講給她聽。
“所以最好的機會就是正旦日。”
他低聲道。
袁寶兒粗略一算,差不多也就大半個月的樣子。
“城門那邊沒問題嗎?”
正旦日闔宮歡慶,就算是內殿也不會看得那么緊。
袁寶兒只擔心城門那邊,如果這邊逃脫,那里很可能立刻關城門,到時候可就甕中捉鱉了。
她才說一句,就呸了下,她才不是鱉。
顧晟低笑了聲,捏了捏她已然沒有嬰兒肥的臉頰,“安排好了,等著我。”
他時間不多,兩人快速交流過后,顧晟便快速消失了。
宮女拎著食盒苦巴著臉進來。
“姑娘,他們也太過分了。”
“你看,”她打開食盒,里面只有兩碗兩粥并兩塊好像被誰咬過的胡餅。
袁寶兒早就習慣,唯一慶幸的是炭從來都不缺。
“放炭盆里熱熱,”她熟練的架上架子,兩人合力把餅和粥放上去。
宮女忿忿,“早前雖然苛待,可至少也有點配菜,這什么?就是才進宮的小宮女也不會吃這個。”
袁寶兒笑了笑,心里明白,如今這待遇一準是被誰吩咐的。
不然炭肯定不會這么充裕,能讓他們從早燒到晚,還不斷。
袁寶兒猜,也許是右大王,也許是扎馬。
因為只有他兩不想自己病倒。
隨便吃了飯,宮女氣憤的把碗盤放在門口,讓禁軍也看看他們過得什么日子。
袁寶兒則是想起這陣子宮女為自己辛苦,叫她過來。
“想不想學寫字?”
宮女驚訝,“我,可以嗎?”
“有什么不可以?”
袁寶兒待她去書房,教她寫二十四節令歌。
這是一首以節氣指導農事的歌謠,是她和外祖根據歷法和古籍以及各種農事典籍加上兩人經驗編撰出來的。
可以說這是當世唯一一首以節令指導農事的歌謠。
宮女倒也機靈,只用三天就會背了。
袁寶兒便讓她除開拿飯就在屋里背,直到倒背如流才算放過。
此時宮女還不知道袁寶兒的打算,還在喜滋滋的給她趕制新衣。
布料和棉花都是之前右大王在這里暫居的時候留下來的。
待到正旦日,袁寶兒換好新衣,眼見宮里宮宴開了,便放心都要飛出去的宮女去看熱鬧。
“姑娘你怎么辦?”
宮女很想去,但也擔心袁寶兒一人孤單。
“我喜歡清靜,”袁寶兒笑了笑,揮揮手,“這種時候我之前見的多了,已經不感興趣了,你去吧。”
宮女不疑有他,樂顛顛的走了。
袁寶兒換下新衣,穿上顏色暗沉的舊衣,拿出一早寫好的書信,壓在案幾上。
顧晟悄然無息的過來,“走吧。”
袁寶兒跟著他出門,才發現院子內外的禁軍都不在這里。
顧晟帶著她從快速來到北宮門,那里早已被打點好。
出了宮門,兩人直奔城門口。
此時街市上還很熱鬧,大人和孩子穿著新衣裳,喜氣洋洋的在這里玩著。
但袁寶兒沒有心情看,眼睛只盯著兩步之外的顧晟。
但孩子們很頑皮,他們拿著只有過這樣的大節才能吃到的肉干肉脯,歡叫著繞著大人們打轉。
袁寶兒和顧晟雖然想要低調,但兩人姿容俊美,行走之時更是好像跳舞,這讓孩子們誤以為他們也在玩鬧。
顧晟皺起眉頭,想要把人推開。
袁寶兒看著他們,想起自己的女人,拉住他,貼著墻邊走。
孩子們繞了兩圈,見他們躲開,還想起哄。
好在大人在后面喊,這才阻止孩子們的玩鬧。
袁寶兒暗自擦了把汗,抬頭對上顧晟無語的表情。
她干干笑了聲,“不知道咱家的會不會也這么活潑。”
顧晟呵了聲,“待她四歲,我便會請先生回來。”
言外之意,明顯是嫌棄她對孩子太過放縱。
袁寶兒咧嘴,拉住他衣袖,一邊走一邊道:“那不行,小孩子也有自己的想法,你不能把自己想法強加給她。”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若沒有書香熏陶,沒有才名,誰家兒郎將來肯娶她?”
袁寶兒瞪大眼,“要照你那么說,我也沒被熏陶,也沒有才名,還真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眼見城門就在眼前,顧晟心情也跟著放松,他笑瞇瞇,“我娶得可是當朝唯一一位女公子,誰人有我幸運。”
袁寶兒頓時被這頂高帽子沉得暈乎。
“少貧嘴,”女兒才剛滿月就被她送進宮里,如今都也能四處瘋跑了,他們這對不稱職的父母才準備回去,袁寶兒覺得虧欠女兒。
“反正我不同意女兒那么早啟蒙。”
顧晟皺了下眉頭,明智的沒在這個問題上,跟她在這里繼續較真。
兩人隨著人流往城門口去。
才剛剛抵達,就聽有人厲聲道:“關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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