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一次之后,布衣衛們明顯老實許多。
袁寶兒總算能消停的吃完睡,睡完吃。
只可惜,這樣的日子就只過了兩天。
睡夢中的袁寶兒沒什么好神色的盯著入夜拜訪的右大王。
“你最好有個說得過去的解釋。”
她兩手交握,關節捏的咔咔作響。
右大王苦笑,拿起深深垂著的兜帽,露出消瘦面容。
“我真沒說謊,”他道:“那時我以為自己撐不過去了,就想把你或者顧大人請來。”
“不想他們還不愿現在收我,非要過兩年。”
“我想也好,正好把那些蟲子剃了,免得將來土曼生靈涂炭。”
袁寶兒沉默了會兒,低聲道:“你真的病了?”
右大王點頭。
只這么一會兒,他就站不住了。
袁寶兒冷眼看他坐到自己旁邊,鬢角滿是汗濕。
顯然他的身體糟糕透頂,就連基本的儀表維持得都很困難。
右大王瞧見她目光,笑了笑,“可憐我?大可不必。”
他眼睛有一瞬的迷蒙,轉為脈脈溫柔,“我已得償所愿,就是此時死了,也無所謂。”
袁寶兒吐氣,“陛下后面會派幾位擅長調理的太醫和大批藥材過來。”
右大王笑了笑,“沒用。”
他道:“這是多年積累的舊傷,之前我連下床都已不能。如今能這樣活蹦亂跳,都是靠著藥吊著。”
袁寶兒眉頭微動,“你那是藥?那是仙丹吧?”
右大王笑了。
他眉眼彎彎,哪怕面容消瘦,可他神情溫柔,隱約又有幾分當年的翩翩少年的味道,可他神態疲憊,眉宇滿是艱澀,顯然此時的他并不好受。
袁寶兒心里頓時一酸,眼淚瞬間落下來。
她急急扭開頭,把淚花擦干凈,“你就好好等著,那些太醫不知道治了多少病入膏肓的病人,你這點就是小意思。”
右大王知道她是好意,更是關心,溫柔的微笑。
“我來是想讓你見一個人,”右大王抬手,宮女牽著個神情怯怯的孩子過來。
袁寶兒一臉莫名。
右大王微笑,“我聽說,大夏的皇帝小的時候就是被你帶著的,他還尊稱你為先生。”
袁寶兒呵了聲,“那是看在顧晟的面子上。”
“怎么都好,”右大王道:“左右我看到的大夏皇帝十分出色。”
他道:“我想請你也幫我一次。”
袁寶兒皺起眉頭。
她其實并不是多喜歡帶孩子的。
右大王道:“我知道,你不便遠離,這個孩子你帶回去,等我撐不住,再讓他回來。”
“他是你的學生,跟你……和大夏更親,以后不會跟大夏為難。”
右大王這是再跟她說為什么這么做。
袁寶兒專注盯著他,就在右大王以為她要感慨時,袁寶兒道:“你瞧著像是說不準哪天就咽氣了,你確定他還來得及趕回來?”
“若是來不及,就有勞你把他養大,以后就讓他自己過活,是生是死就是他的命了。”
得,這是賴上了。
右大王示意孩子過來,指著袁寶兒道:“這是你先生,跪下磕頭。”
袁寶兒急忙阻攔,但孩子更快,一個頭磕在地上,脆生生的喊了聲先生。
袁寶兒扶他的動作一頓,慢吞吞的坐回去。
右大王孺子可教的模樣,笑瞇瞇的看著孩子把余下的兩個頭磕完。
袁寶兒瞪了他一眼,到底沒有拒絕。
右大王消瘦得近乎脫相,病了一事,確實不是誑她。
哪怕是為了朋友之誼,袁寶兒也不會拒絕。
何況右大王還不止是她朋友,更是土曼的國君,大夏附屬國的君主。
便是為了大夏的穩定和平,袁寶兒也樂意出手。
右大王把孩子輕輕推到她懷里,“我已經準備好了車子,你們今晚就走。”
袁寶兒一驚。
右大王很平靜,“別擔心,我已經籌劃好了,不會有事。”
袁寶兒不怎么放心,但哪怕土曼是屬國,內政之事也是他們本國的事情,她不好指手畫腳。
宮女此時過來,小心翼翼的行禮。
袁寶兒轉開眼,孩子拉住袁寶兒的手。
他小手很軟,暖呼呼的,還帶著一絲潮。
顯然,做出這樣的事他很緊張。
袁寶兒朝他露出一抹笑容,定定看右大王,“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右大王笑著點頭,目送他們離開,方才示意宮女過來扶他。
他的身體已經徹底糟了,才剛坐下,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宮女生怕他摔了,一路小心到不行。
右大王卻笑了,他帶著宮女上了高墻,要往快速變小的黑點,嘴角的笑意凝固。
宮女看得觸目驚心,“庫哈。”
右大王回過神,淡淡的道:“回吧。”
宮女低應著,扶他往回去。
另一邊,袁寶兒的離開迅速驚動了布衣衛。
趁著夜色,他們無聲無息的跟著出了王都。
曠野里,袁寶兒遙望了眼王城,叫車夫等了會兒,很快便有布衣衛追上來。
“大人。”
來人步伐矯健,身形飄忽,轉眼就到了近前。
袁寶兒點頭,吩咐,“留幾個人,多注意王都的消息。”
來人打了幾個首飾3,便規矩站好。
袁寶兒讓他上了車,指了下那孩子,“這位是,”想要介紹,袁寶兒才想起來,忘了問這孩子叫什么。
“我叫阿倫。”
孩子一口標準的大夏話。
袁寶兒有些驚訝。
阿倫道:“父王一早就就命人教我了。”
袁寶兒眉眼微動,有些吃驚右大王的果決,同時也升起一抹擔憂。
要知道,右大王才過弱冠沒多久,這樣的年紀,如果不是篤定,怎么可能立個沒有血緣的孩子作為繼承人。
“你跟他是,”袁寶兒拉長調子。
阿倫道:“我是他隔了房的表侄兒。”
袁寶兒無語的哈了聲。
表侄兒可是跟右大王父輩沒什么關系了。
這無疑是篡權,顛覆土曼皇室血統。
袁寶兒終于明白右大王為什么要大動干戈,非要把他弄過來了。
右大王一生孤苦,年少時,失去母親庇護,舅舅雖然掌有兵權,卻對他不聞不問,任由他被摧殘著成長。
長大后,他父親幾次三番的利用,卻忘了他也是自己的兒子,只一心偏著寵妃和左大王。
而身為名正言順繼承人的他,卻要在夾縫中尋求一絲微末的生機。
大概就是因為父親都毫不留情,讓他格外痛恨。
所以在選擇繼承人時,他故意的略了過去。
不過這樣一來,右大王要面臨的壓力一定是巨大的。
不止是心里,還有生命,也許都要受到威脅。
土曼不是大夏,在這里,皇權并不代表一切。
五大家族看似馴服,其實也不過是蟄伏而已,一旦觸及到他們的底線,他們定然反擊。
他們可是藏著無數底蘊,就靠右大王劃拉的那點力量,根本不可能是對手。
袁寶兒急忙叫住車夫,吩咐布衣衛,“你帶著人立刻回去,不計一切代價保護好右大王。”
布衣衛一愣。
袁寶兒急了,“還不快去。”
那人這才醒悟,急急沖下車。
袁寶兒巴著窗,擔憂的看著遠處隱約可見的黑色輪廓,自己的離開定然刺激五大家族。
只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阿倫歪著腦袋看袁寶兒,見她好半天都沒給自己個眼神,就問:“你狠擔心父王?”
袁寶兒點頭,又想起他可能看不見,就嗯了聲。
阿倫道:“有多擔心?”
袁寶兒轉頭,看著小小孩的他,“小孩子好奇心不要那么強。”
阿倫無聲一笑,從袖子里摸出一封信來,“這是父王之前交給我的,吩咐我,如果看到你這樣,就交給你。”
“我什么樣?”
袁寶兒接過來,快速張開。
紙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跡,但是通篇就兩個是,一是把阿倫交托給她,就把她當成朋友的子侄就好,萬萬不要弄特殊,二就是多謝她關心,他很欣慰,也很高興,能讓她這么擔心關系,他就是死了,也值得。
“這是有病,”袁寶兒忿忿把信死了,扭頭見阿倫瞪大了眼睛,有些驚恐又有些果然的表情。
“怎么了?”
阿倫咂吧下嘴,“我要是說了,你不可以生氣。”
袁寶兒嗯了聲,盯著他。
阿倫道:“父王說,等你看完這封信,一定很生氣,嚴重的會把信都撕了。”
說完他又拿出一封。
袁寶兒這會兒已經不意外,她把信打開來,快速看完,然后看阿倫。
“你父王還說什么了?”
阿倫搖頭。
“父王說,可一不可再,不然就沒得做朋友了。”
袁寶兒呵笑了聲。
算他明白事。
不然她就趁著夜色殺回去,把他爆錘了。
袁寶兒讓車夫把車子趕到更遠些的山丘后面,車上備著充足的水和吃的,幾人就在這里窩著等著。
兩天之后,布衣衛去而復返,此時他的身上很是狼藉,只有一張臉還算能看。
“主子,事辦完了,”布衣衛滿身的血漬,臉上神采飛揚。
袁寶兒一看就知道,他這是殺痛快了。
“走吧,”她帶著阿倫上了車,直奔邊關。
阿倫巴著窗戶,望著越來越遠的王都,很是不舍。
可不管再不舍,他都必須要走。
父王跟他說過,他們的地位十分尷尬。
土曼有大家族作祟,如果沒有大夏幫忙,將來父王就是把位子傳給他,他也是坐不住的。
所以他必須牢牢跟著袁寶兒,必須讓她喜歡自己,這樣將來,在他遇到危險的時候,才會有人幫忙。
阿倫早慧,也很認同父王的意見,這也是才一見面,他倒頭就拜的原因。
車子走了將近十天,總算進了邊關。
此時天氣已經轉涼,袁寶兒就近才買了一些皮毛,才又繼續行進。
不想才剛出城,就被一隊造型彪悍的山匪盯上了。
瞧著納西人耀武揚威的要她把東西和錢留下,袁寶兒笑了。
她看了眼布衣衛,扯著裙子要下車。
布衣衛嚇了一跳,急忙從車上下來,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些人打得鬼哭狼嚎。
那些人倒也識時務,立馬跪地求饒。
袁寶兒也瞧出來,這些人打架根本就沒有章法,一看就是烏合之眾。
且他們衣裳十分粗陋,有些甚至還著著夏裝,顯然他們也是挺不富裕。
袁寶兒撩了簾子,“既然貪生怕死,為何還要做山匪?”
領頭的很委屈,“我們地沒了,房子沒了,不搶咋辦,總不能餓死啊。”
“地為什么會沒?”
這幾年袁寶兒和元哥兒兩人通力配合,一直努力消減家族官員等人的土地,盡可量的讓平民能自給自足。
之前,她得到戶部的數據,還以為自己做的不錯。
現在看來,她怕是不明情況了。
“你們之前是哪里的?”
眾人報上所在地,山南海北,哪里都有。
他們有的是逃荒過來這邊,有的是前些年打仗,被征召上來,待到戰事平息,他們就解甲歸田。
袁寶兒記得很清楚,在那次大戰之后,他們將邊關三成的土地都分給了這些兵士。
“你可入過行伍?”
袁寶兒問。
那人有些驚訝,“你看出來了?”
“我早年是跟著袁大人一道來的邊關,后來大軍解散,我得的銀錢連回家都不夠,就只能留下來了。”
袁寶兒的表情裂了。
他竟然是跟著她過來邊關的。
“你的地呢?”
那人一臉茫然。
袁寶兒閉了閉眼,復又睜開時,她盯著那人,“你仔細看看我是誰。”
那人瞪大了不大的瞇瞇眼,看了會兒才有些遲疑,“你是章大人家的。”
袁寶兒呵了聲,“你說你跟著袁大人從南地過來,那你知道我是誰?”
那人再細看,忽然恍然。
他兩手抱拳,行了個十分標準的軍禮。
這是袁寶兒接受別人軍隊,為了提高凝聚力,也為了提高威信,特地弄出來的。
現在看來,這人說的沒錯。
袁寶兒吸了口氣,壓著嗓子從車上下來。
“你們住在哪里?”
那人在確定了袁寶兒本身之后,立刻放松下來。
那人帶著幾人一路往里,大概走了將近兩里地才看到一片破舊到搖搖欲墜的草棚子。
“你們就住這兒?”
那人老實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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