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你作甚?”
“撈出來的時候,他渾身酒臭,不是醉死是什么?”
小郎緩緩站定,人群還跟著衙役移動,漸漸的周圍安靜下來。
小郎只覺得自己仿佛置身在寒冬臘月,渾身冷的厲害。
他不知道為什么,但就是覺得不妙。
他哆嗦著回去家里,進門就傻眼了。
他家里被人翻了個底朝天,所有東西全都丟在了地上。
小郎看著眼前的一幕,想起無知無覺被抬走的朋友,兩腿一軟,堆坐在地上。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過去藏著珠花的地方,打開來,里面空空如也。
顯然,來人的目的就是珠花。
他傻呆呆的坐在那里,腦子里就一個念頭,他大約也要命不久矣。
死亡的恐懼,讓他情不自禁的抖起來。
小娘子陪著阿娘做了飯,端了些丸子過來,見他家一片狼藉,很是吃驚。
“這,怎么了?”
聽到聲音,小郎抬起頭。
見是小娘子,他頓時如見了救星。
“救我,救我,”他緊緊的扯著小娘子。
小娘子不放,手上一抖,碗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圓溜溜的丸子滾得到處都是。
小娘子十分心疼,這是她好容易才省出來的,就想給小郎補補身體的。
但小郎已經顧不得這些,他拉著小娘子,語無倫次的將自己怎么弄來珠花,又怎么發現蹊蹺,怎么去質問等等全都一五一十的告知。
小娘子都聽傻了。
“所以你昨天才把珠花拿走?”
“我不是故意的,”到此時,小郎已經確定,自己闖禍了。
且這禍事很大,甚至可能讓他丟了性命。
“你救救我,我不想死,”他緊緊拽著小娘子,就好像拽著唯一的救命稻草。
小娘子是不想管他的,但看他整個人情態大變,便知道他是真的恐懼到了極點。
她與他青梅竹馬,一道長大,感情深厚,哪怕心里怪著他,也還是沒辦法徹底不管。
兩人抱坐在一處,琢磨了會兒,小娘子咬了咬牙,“你跟我走。”
“去哪兒?”
此時的小郎滿心惶惶,只覺得就這里最安全。
“找能救你的人,”小郎所說的很可能是真相,也可能就阿爹,小娘子一直記得阿爹的話,拽著小郎起來。
“你先換身衣裳,”她指使小郎去穿衣服,她也溜回家去,換了身最新最好的衣裳出來。
兩人在門口碰面,悄悄出門。
出了坊市,小娘子站在坊市路口,茫然了。
她只知道那位大人姓袁,卻不知她家在何處。
小郎跟著她站了會兒,小聲道:“往哪兒去?”
小娘子心里正惱著,很不知怎么就不多問一句,聽到小郎追問,登時沒好氣道:“去衙門。”
小郎嚇得一個哆嗦,立馬貼著墻根,“我不去。”
他很有可能就是還得滿庫房木料化為烏有的罪魁禍首,若是去了衙門,他也就出不來了。
小娘子翻了個白眼,拽過他,“是去我阿爹當差的衙門。”
“現在?”
這會兒天都要黑了。
“不然呢?回去?”
小娘子瞪他。
那些人廣天白日的都敢入室搜查,估計那會兒他要是在家,小命都沒了。
小郎哆嗦了下,就這小娘子的袖子,不吭氣了。
小娘子斜了他一眼,心說以前怎么沒發現他膽小如鼠?
此時的小娘子自己都沒留意,曾經脹滿心底的情意已隨著兩人的交談和動作一點點轉淡。
有了目的地,兩人動作就快起來。
兩人年紀都小,又都是知曉跑到大的,哪怕連著穿幾個坊市也不覺得累。
兩人趕著天徹底黑頭之前來到工部。
此時工部周圍已經沒有什么馬車。
高大的大門口只有兩張昏黃的燈籠隨風搖曳。
小郎很是泄氣,“來晚了。”
小娘子瞪他一眼,上去拍大門。
黑夜里,聲音總是傳得格外的遠。
便是在最深處的值房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袁寶兒擱了筆,望向外面。
沒多會兒,聲音停了,門子過來。
“誰來了,是有事?”
門子笑,“兩個孩子過來尋人。”
袁寶兒點了點頭,不以為意的繼續工作。
待到把該批閱的批完,她揉著酸痛的肩膀離開。
門子恭送她到門口,袁寶兒擺手,“晚了,不必管我,你也早些歇著吧。”
門子笑著點頭,待到袁寶兒下了臺階,才關上大門。
袁寶兒忙了一天,有些疲憊,但她這陣子心里煩,不想坐車也不想騎馬。
左右這里距離府里也不是都遠,便徒步而行。
她依照習慣沿著官道往回去,才剛走幾步,就察覺門口的石獅子邊上有些不對。
她轉過頭,就見兩個孩子縮在那里。
這會兒的天氣雖然談不上多冷,但是要熬一個晚上,只怕要難過的。
袁寶兒心里生了憐憫,過去道:“怎地在這兒?”
小郎聽到聲音,立刻彈跳起來,防備的盯著他。
他的反應實在太大,反而嚇了小娘子一跳。
袁寶兒往后站了站,示意自己無害。
“你們為何在這里?可是無處可去?”
她溫聲道。
小娘子盯著她不吭氣。
能在工部當官,還是年輕娘子,應該就是她了。
被這么無禮盯著,袁寶兒并不介意,還摸出一塊碎銀子,“拿著去住店吧。”
小娘子往袁寶兒這邊過來,卻被小郎拉住。
小娘子示意他松開,過來袁寶兒跟前,拿了銀子,眼睛一直盯著袁寶兒。
袁寶兒好脾氣的朝她笑了笑,繼續往府里去。
“等一下,”小娘子追上來,問她:“你姓袁?”
袁寶兒點頭,眼里有著好奇。
她的名頭,朝堂官員或者官眷都知道,但是尋常百姓,尤其是生活在京都城里的百姓,知道的可不多。
“我是劉長發的女兒,劉有兒,”劉有兒往前邁了兩步,讓袁寶兒能夠看清自己。
“你,”這陣子,因為劉長發的事情,袁寶兒說是焦頭爛額都是輕的。
不過就算如此,她也還是在尋找這件事的問題所在。
劉長發瀆職,是毋庸置疑的,但放蟲蟻,她以為絕不會。
原因很簡單,劉長發看守庫房不是一天兩天,哪怕他偷懶,也知道一些關鍵問題。
而且他們除蟲都十分徹底,便是離開也會留下預防手段,這樣是為了確保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經過路過的蛇蟲鼠蟻不會在這里停留。
這么多年,木料一直保存的十分完好,就說明這手段沒有問題。
那么現在出現的問題,就很值得人深挖了。
所以,袁寶兒更傾向于劉長發被人陷害的。
但問題是,誰會如此大費周折的做這事。
劉長發不過是一尋常的小管事,經布衣衛深入調查,他平常與人為善,并沒有跟人接下什么深仇大恨。
一個沒有仇人的人卻被人害得要家破人亡,實在不合常理。
袁寶兒更傾向于這人是在報復她,或者想要破壞輜重,間接援助淮南。
這種推斷得到了耗子的贊同。
所以這幾天,袁寶兒和耗子都是在做這件事。
“我有事情想跟你說,”劉有兒小聲道,見袁寶兒不以為意,她道:“阿爹說,要是又發現就找你,只有你能救他。”
“是真的嗎?”
袁寶兒笑了下,“只要查明,與他無關,他自然不會有事。”
這話十分官方,但小娘子涉世未深,誤以為這是答應了,忙叫了小郎過來。
“那個螞蟻是他帶給我的,我給阿爹送飯,就帶進去了。”
袁寶兒眉心用力一跳。
小娘子年紀小,當真是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就她才剛那句話,就可以把她拎進詔獄了。
一旁的小郎還不知死活的連連點頭。
袁寶兒的腦袋一抽一抽的疼。
她這是生怕劉長發死的慢,這就加砝碼。
“你兩跟我走,”她示意。
“去哪兒?”
小郎立刻問。
袁寶兒盯著兩人,“以你兩的本事,我估計是想不到這個,未免你兩被滅口,我給你兩找個吃飯睡覺的地方。”
“安全嗎?”
小郎現在就對這個關心。
“那兒要不安全,就沒有安全的地方了,”袁寶兒道。
小郎長吐了口氣,露出歡喜模樣。
小娘子也跟著露出笑容。
袁寶兒瞧著這一對,回想自己在他們這個年紀,似乎也沒這么單純。
“不怕我騙你們?”
“你騙我們?”
小娘子緊張起來。
袁寶兒吸了口氣,再一次的肯定自己的推斷。
就這兩,傻成這樣,基本可以斷定是被利用的。
她帶著兩人去找耗子。
耗子還沒回來,翠心就讓人給兩人弄了口吃的。
趁著兩人吃飯的功夫,她偷偷問袁寶兒,“這兩怎么回事?”
袁寶兒搖了搖頭,“等耗子回來再說吧。”
翠心很是好奇,卻也知道輕重,按捺著好奇,耐心的等著。
耗子回來的有點晚,進門見袁寶兒就知道一準有事。
“去書房?”
袁寶兒點頭,讓翠心把那兩喊出來。
看著兩個狼狽的小兒女,耗子眉頭都沒動一下。
兩人蔫噠噠的跟去書房,兩人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聽完經過,耗子跟袁寶兒交換了個眼神。
“他兩暫時不能露面,你找個地方安置了。”
袁寶兒對自己的私產都不愛打理,跟別提買宅子了。
跟她相反的是,耗子特別喜歡買房賣地。
就袁寶兒知道,翠心那兒都收了起碼十張地契了。
耗子撓了撓脖子,心里已經想好把他們安置在哪兒。
“我來辦吧,”耗子攬下來。
袁寶兒點頭,看了眼面帶忐忑的劉有兒,“別怕,我們都是想要幫你阿爹的,你們只要乖乖的,別亂跑,等到事情結束,我肯定讓你們一家團聚。”
跟陌生的耗子相比,劉有兒更加信任被父親尊敬信任的袁寶兒。
袁寶兒拍了拍她肩膀,“我不好在這人久留,交給你了。”
她朝劉有兒笑了下,“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告訴保護你們的人,他們會告訴我,或者這位大人。”
劉有兒點頭,很小聲的道:“我阿娘不知道我干什么去了,你能不能幫我跟阿娘說一聲。”
袁寶兒沒想到這兩個孩子膽子這么大。
她有些無奈的搖頭,“好,我會去說。”
“謝謝您,”劉有兒露出燦爛的笑。
袁寶兒都想嘆氣。
她家瑤瑤將來要是傻成這樣,她就不指望她嫁人了,多多給個置辦田產,尋個妥帖的管家,找上門女婿好了。
耗子瞧她那般,悶笑了聲,強忍著等袁寶兒出門才笑出來。
劉有兒見他笑得不行,一臉茫然。
耗子笑了幾聲,便扳起臉來。
翠心過來,見兩人還在,估摸著是要留下來,便張羅著住的地方。
把兩人安置下來,她去問耗子。
“怎么回事?”
耗子嘆著氣,把兩人說得講給她聽。
翠心很奇怪,“藏在珠花帶進去,那就能那么聽話的爬進庫房?”
“那是成精了吧?”
耗子扯了下嘴角,“不必成精,只要在木料邊緣抹些崖蜜,那些蟲蟻就能聞著味過去。”
“乖乖,”翠心咂舌,“這也太損了。”
耗子冷笑,“這是喪心病狂。”
淮南戰事可不是這一兩天打起來的。
明知道大戰在即,卻干出這樣的事,偏向性和指向性十分明顯。
“這兩個你盯著些,我出去一趟。”
耗子越說,越覺得這事非比尋常。
他連夜趕去詔獄,忙活了一夜,將近天明,他趕去宮城之內。
元哥兒才剛睡醒,正想慢吞吞起來,便聽到內監傳訊。
“讓他等一下,”他隨意披了件外衣,漱了口,便出來。
耗子跪地見禮,以最精簡的語言,把事情告知。
“你是說,這件事背后另有主謀?”
元哥兒瞳孔緊縮。
“是,”耗子道:“且這個人能時刻察覺時局動向,手上還有權柄,可以在規范內行使某些權力,又不被有人注意。”
這就很可怕了。
一個隱藏在暗處,時刻想要咬一口的毒蛇,誰人不怕?
“你可有什么懷疑對象?”
耗子搖頭。
“這條件看似苛刻,其實涵蓋的人選很多,臣一時還無法分辨。”
找內奸這種事,若沒有真憑實據,就等同在惡意攻擊,一個不好很容易把自己陷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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