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丞相對黃氏并沒多少感情,她是個填房,平日里性子有些別扭,再加上并沒有生下一兒半女的,所以,一聽說她陷害自己長女,余丞相就半信半疑了,由著宮中的人把她緊閉在自己屋內。
黃氏此刻才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她咬咬牙,暗暗攥緊了拳頭,想著該如何撇清自己。
說實在的,余紫苑被囚禁在地牢,的確還是她做的。那夜,她院子里忽然落下一個麻布袋,她身邊的丫頭打開一看,正是一個昏睡過去的女人。
那臉恐怖得讓人都不敢看第二眼,她想著不知是什么人,也就沒放在心上。就連余丞相她也沒告訴,也是覺得余丞相正為余紫苑的事煩心,所以,她自作主張叫人扔進地牢。
可誰能料到竟然這么巧,那麻袋里的女人會是余紫苑!
余紫苑一個堂堂的相府千金,大婚之日逃婚不說,半夜還被人家給裝麻袋扔進相府,這讓讓誰想都想不出來的!
黃氏倒霉就倒在不該連看都沒看就叫人給扔進地牢。
這會子她被人幽禁起來,連叫屈的地方都沒有。
相府出了這么大的事兒,余丞相連著兩三日都沒睡好,可家里再怎么骯臟不堪,外頭也得光鮮,特別是陸清雨回門這天,他本來不打算大辦的,可余老夫人愣是吩咐他一定要大辦,還得辦好了,免得外人說三道四的。
余丞相只能謹遵母命,連夜叫人請了京中杏花樓的廚子,一大清早相府的下人們都出去采買,等陸清雨同弘羽坐了車回來的時候,余府在花廳已經擺了三桌宴席。
還請了幾家同年作陪,一個回門宴倒也風風光光的。
來之前,陸清雨就聽說了余紫苑在宮門前敲登聞鼓的事情,她和弘羽商量了,心中做好了準備。
黃氏就算要背黑鍋,也不能白背,總得讓余紫苑扒下一層皮來才罷休。
席間,余老夫人親自作陪,黃氏自然不能出來的。
說笑間,已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女眷們坐在屏風右側,男人們由余丞相陪著就在外間廊下。
湖中的水榭里還請了一班小戲,此時正咿咿呀呀唱著。
陸清雨不好這口,聽不懂是什么曲子。有幾個夫人聽得入迷,時不時拍著腿打拍子。
就有一個富態的團圓臉的夫人拉過陸清雨的手問長問短地寒暄著,“我瞧著二小姐是個有福氣的,嫁的姑爺人品也是千里挑一的,將來二小姐可有的福享啊。”
另一個容長臉的夫人笑著接話,“誰說不是呢。依我看,這相府的小姐們個頂個地長得好,大小姐那品貌才情就不用說了,只可惜被……”
“嗯哼”,余下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余老夫人清嗓子的聲音給打斷了。
那容長臉的夫人不自然地笑笑,拿帕子拭了拭嘴角,掩飾過去。
不過陸清雨發現她臉色明顯不好,忙歉意地對她笑笑。
雖然余老夫人年紀大身份貴重,可人家那位夫人也不差,被余老夫人當場沒臉,自然下不來臺。
不過這個場合,是個明白人都知道不能提余紫苑的事,這位夫人卻偏偏這樣,可見,也是個幸災樂禍的。
當然,為了防止有人幸災樂禍,余老夫人干脆就跟余紫苑撇清關系了,“諸位夫人,老身倚老賣老說幾句話,你們可別嫌棄。”
喝了口茶,她潤潤嗓子又繼續說下去,“我們家目前只這一位小姐,并沒有其他的小姐!”
說完,她刻意拉著陸清雨的手搖了搖,好讓大家伙兒都看清她說的是哪位。
先前那兩位閑磕牙提到余府小姐的夫人愣了愣,旋即譏諷地翹翹唇。
不過大家都聽懂了,那就是余紫苑跟余家并沒有關系,是死是活不管是告御狀還是擊登聞鼓,跟余家都沒有瓜葛了。
陸清雨算是看透了,這相府外面看著雖然榮華富貴、鮮花著錦一般,實則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深淵。
強如余紫苑,出了事,都被踢出相府,更遑論別人!
她不由得想到鄭氏與她說的她的生母——當年一尸兩命,也不過是在渾濁的水面上起了一個小小的漣漪而已,余下的十幾年,相府活著的人各有各的精彩,誰還記得當年那個本來可以誕下雙生子的大鄭氏?
除卻鄭氏護著她含辛茹苦過了這么多年!
這樣的相府,就像個無底洞,一旦踏入,就會被拉下去,爬都爬不上來。
這也是鄭氏寧肯自己苦熬半生,也不想讓她回來的緣故!
余老夫人說完這番話,又笑著對諸位夫人勸了一陣酒。對面水榭的曲子又換了一支,依然咿咿呀呀的聽不懂。
余老夫人起身,扶著丫頭的手告罪,“老身年紀大了,受不得累,坐了這半日,身子骨兒撐不住了,先告退了。讓清丫頭陪著諸位夫人再好好喝幾盅!”
夫人們也都起身相送,余老夫人滿意地把手往下壓,“都快坐下,你們是客,沒有你們站起來的道理。”
說完,她半邊身子就倚在丫頭肩膀上,抬腳往外走。
剛邁過門檻,忽聽門口一陣喧嘩聲,有個尖細的嗓門大喊著,“老太太,老爺,我是冤枉的!”
又哭又喊的,聽不出是誰的聲音來。
余老夫人邁出去的一只腳還抬著,聞聽愣在那里,忘了收。
男賓在門口的長廊下,黃氏就這么不管不顧地闖進來,還披頭散發的,把余丞相氣得臉都青了。
她本來被關在后院自己住處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跑出來的,一進門就大喊大叫的,活似一個母夜叉!
“還不快把夫人扶出去?”當著這么多同僚、下屬還有弘羽這個嬌客的面,余丞相不好發火,只好低低呵斥一邊伺候的丫頭、小廝。
丫頭小廝也知道黃氏這樣讓余丞相難看,嚇得趕緊七手八腳去扶黃氏。
黃氏好不容易從屋子里跑出來,若是再被關著,還不知猴年馬月能見天日,就算死了也沒個人知道的。
她哪里肯走?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潑打滾起來,“大家伙兒給我評評理,余家這是要殺人滅口啊。天爺啊,他們家的女兒被人糟蹋了,自家不要,跑去告御狀,就把我這個做后母的給推出來背黑鍋呀……”
黃氏一通哭喊,在座的不管是男賓還是女眷,面色都變了。
這么說,余紫苑告御狀這事兒,內幕不少啊?
他們表面上看著一派云淡風輕的模樣,可耳朵都伸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充斥著興奮。
余丞相想要殺了黃氏的心都有了,可越是這樣,他越不能有什么動作,只得好言好語安慰黃氏,“今日是清丫頭回門的大喜日子,你這個做母親的怎能這樣?”
黃氏又不傻,過了這村就沒那個店的道理她自然懂得,當即冷冷一笑,“要不是清丫頭回門,我這輩子怕都出不來了吧?我既然是她的母親,這樣的日子,怎能不叫我出來?”
余丞相一生伶牙俐齒無比聰明,卻不料在這個當口被黃氏給堵得啞口無言。他頓時愣住了。
余老夫人站在門口看見這一幕,不由得把腳步邁出來,看著黃氏居高臨下問著,“就你這做派,瘋瘋癲癲的能上得了臺面?來人,還不把你們夫人給扶回去?”
黃氏知道余老夫人這是打算用瘋瘋癲癲來遮掩,以此為借口好把她關起來。
平日里她自然是怕余老夫人的,不過眼下她為了保命,什么都不顧了,當即就鬼喊鬼叫起來,“老夫人,你們為的什么把大小姐趕出去,自己心里不清楚嗎?她在地牢里跟人家獄卒睡了,又跑出去栽贓陷害說是我把她扔進地牢的。你們諸位都給評評理,這個家里,我是說了算的人嗎?人家都是一脈相承的血濃于水,我可算個什么?”
眾人心里早就衡量開了,黃氏這話說得沒錯,不管余老夫人還是余丞相,還有余紫苑,那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黃氏不過是個外人而已,又沒有兒女,如今被推出去背黑鍋,那是再好不過的。
看著眾人那興味深厚的眼神,余丞相的面子掛不住了,終于黑著臉大喝一聲,“還不給我拖下去?”
這下子,丫頭小廝再也不敢遲疑,死命地去把黃氏從地上拉起來,給拖了出去。
黃石大喊大叫跳著腳不肯走,一邊被拖出去一邊高聲喊著救命,活似上刑場的罪犯。
陸清雨看著這一幕,再看看各位目瞪口呆的夫人們,心里樂開了花:這就是相府的內幕,是外表看著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般的相府,實則不知有多骯臟有多黑暗。
瞧著余老夫人被氣得身子都搖晃了,她趕緊不動聲色走過去,假意安慰余老夫人,“祖母,您別跟母親一般見識。”
余老夫人從鼻孔里哼了一聲,也沒理會她,就扶著丫頭的手走出去。
余丞相則尷尬地對眾人解釋,“讓大家見笑了,內子近日后了刺激,瘋言瘋語不足信!”
言下之意,大家都聽懂了,那就是黃氏不管說什么,那都是瘋話!
可在座的能混到相府吃一頓飯的人,那都是人精,哪里分辨不出什么是瘋言瘋語!
眾人心里都暗戳戳地猜測呢,怪不得余紫苑大婚當日逃婚呢,原來是被獄卒給糟蹋了?那是一個獄卒還是好幾個呢?
乖乖,就這樣的女兒,余家還沒有沉塘,還留著告御狀呢。
真是好家教!
也不知道這位從鄉下接回來的二小姐品行如何?
不過這也不重要了,畢竟人家已經嫁人了?
諸位想看熱鬧的夫人面色雀躍,雖然什么都不說,個個臉上卻都透著窺透秘密的興奮!
本來喜氣洋洋的回門宴也吃得沒滋沒味的,余丞相也無心招待客人,沒多時,就打發眾人散了。
等人走后,他特意叫過弘羽囑咐,“今日你母親說過的話那都是沒影的,你莫要相信,清丫頭是個好孩子,你要善待她。”
弘羽忙恭敬施禮,“是!”
回去跟陸清雨學說的時候,陸清雨心里還有些感動的。說真的,這個當爹的對她也并沒有不管不問的,只是想起當年一尸兩命的生母時,她還是不能原諒他的。
當年要不是他不負責,她的生母怎會葬送了性命,死于余家后宅勾心斗角之上?
余家,不是她留戀的地方。
這個生父,也不足以留住她。
其實,今日黃氏能跑出來,也離不開她的謀劃。
本來黃氏被關的好好的,是跑不出來的。不過陸清雨跟喬氏提了一嘴,說黃氏想收養她的孩子,若是有了兒子傍身,她就能在余家后宅屹立不倒了。
喬氏和她是死對頭,一聽這個話,都快嚇死了。她巴不得黃氏死,哪里還舍得讓自己生下的孩子認賊作母?
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躲開宮中和余府的看守,把黃氏給放出來,讓她在眾人面前講了真話,順帶著連余紫苑的名聲也給敗壞了。
如此一來,黃氏在余丞相和余老夫人跟前,是徹底完了。喬氏坐收漁翁之利,沒有比這再好的結果了。
而黃氏的那一番話,則讓余紫苑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就算告贏了御狀,她被好幾個賤仆給糟蹋了,名聲也完了。
漫說嫁給太子,就算是嫁給一個下人,人家也要掂量掂量吧?
一石二鳥各取所需,陸清雨還是挺滿意的。
接下來,她只要把鄭氏給接出來,這一切就完事了。
對于弘羽來說,接鄭氏出來,并不算什么難事。
畢竟鄭氏也不是余家什么人,余丞相也沒理由攔著她,所以,再回門第二日,陸清雨就派了馬車接鄭氏過去說體己話,娘兩個都住到了城外的山莊里。
她又讓甲二帶著人到城隍廟把老乞丐和一幫孩子給接到山莊,親自請了幾個有學問的老者教他們讀書認字。
她自己也沒閑著,除了教他們學醫,還教他們數學。
弘羽跟著聽了一次,發現陸清雨教的算術都不用算盤,非常驚訝,也開始用心學起來。
這家伙也許是有天賦,一學就會,還能舉一反三,沒出幾日,就把基本的算法給學會了。
陸清雨又教給他一些比較復雜的算法,比如九九乘法口訣之類的,還有多位數的計算。
如此,對于他將來的生意也大有裨益。
弘羽覺得這種不用算盤的算術十分實用,就把自己手下的兄弟們也叫來,跟著陸清雨學習。
陸清雨特意開了兩個班,一個是兒童班,學得慢些。再一個就是成人班,學的快還多。
不到七日,大家伙兒都學會了基本的算法,一個個都十分驚訝。
甲二還特意跑到城里買東西,用學來的算法算賬,看得那些鋪子里算盤打得噼里啪啦作響的伙計們目瞪口呆。
他則高興地心花怒放,回來學給弘羽和大家伙兒聽,樂得他們呵呵大笑,紛紛夸贊陸清雨厲害,聰明。
甲二又拍弘羽的馬屁,“還是甲一哥厲害,能把嫂子這么能干的人娶回來,前輩子真是燒了高香了。”
他們打算過些日子就出城回富陽的,畢竟那里才是他們安身立命的家。
這處山莊留幾個人住著,好打點走上正軌的生意,還有這片山頭的鐵礦。
可誰知等他們要走的時候,城門忽然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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