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辭可憐巴巴地望了君貍一眼,想了想那香噴噴的酒釀丸子,還是乖乖轉身回了屋子。
君貍滿意地點了點頭,剛將柴火點燃,便發覺身后站了一個人。
她當即頭皮就有些發麻,都過了這么些年了,容瑾還是找上門來了不成?
那人轉過身來,卻是蕭韶。
君貍松了一口氣,心想蕭韶與容瑾相愛相殺這么些年,竟然也沾染了一些容瑾的風范。
這白慘慘的衣裳,穿在蕭韶身上,卻沒有容瑾好看。
蕭韶本就生得溫潤,再穿上一身白衣,就柔弱得有些過分了。
君貍忍不住推了蕭韶一把,果真把蕭韶給推了個踉蹌。
蕭韶好不容易站穩了,這才蹙眉說道:“你最近吃了些什么,力氣怎么這樣大?”
君貍翻了個白眼,她本來就不是個弱女子。
如今恢復了記憶,也再不想斯斯文文地過日子。
涂山卿就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君貍自然也不遑多讓。
“我當了辭兒的娘,孤兒寡母的。倘若還如同以前一般,豈不是讓人給欺負了去。”
君貍手上動作不停,只滿不在乎地說著。
她動作麻利地將丸子下了鍋,又倒進了些香味醇厚的米酒,再添了幾顆紅棗。
那白生生、胖乎乎的丸子,就在鍋里滾動著,發出濃郁的香氣。
蕭韶咽了咽唾沫,不由得有些嘴饞。
他的廚藝也是極好的,卻還未吃過君貍做的菜。
以往的青丘帝姬是被嬌養著,自然不需要做這些。
如今君貍開了這酒館,蕭韶為了幫著隱瞞她的身份,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去飲酒。
蕭韶便是私底下,也是極少來的。
君貍見狀,挑了挑眉,便撈出一小碗酒釀丸子,遞給了容瑾。
“只有這一碗,”君貍笑著說道,“剩下的,是要留給辭兒的。”
蕭韶捧著那一小碗酒釀丸子,再拿調羹攪了一攪,手心里暖洋洋的。
“容瑾他生病了,你知道嗎?”
蕭韶沒來得及感嘆君貍的小氣,便忍不住開口說了。
這也正是他來君貍這里的目的,君貍雖然與容瑾斷了聯系,卻不代表著真就恩斷義絕了。
更何況,在君貍和容瑾之間,還有容辭這個孩子。
他們就算想斷,也是不能斷得徹底。
君貍的手僵了一僵,好半天才平靜地說道:“他病了,自有他的蘇側妃照料,與我何干?”
容瑾也不是頭一回裝病騙她了。
“你就算對他再無情意”,蕭韶說到此處,便頓了頓,“你也得為容辭多考慮一二。”
君貍聽得不耐煩,便奪過蕭韶手中的碗,沒好氣地冷哼了一聲:“不想吃了,你直接走就是。何必與我說這些?”
君貍這話說得無意,蕭韶卻只笑了笑,真就轉身離去了。
君貍反倒有些怔愣,手中的動作都停了停。
她習慣了蕭韶婆婆媽媽的模樣。
他一干脆起來,她心里反而有些不是滋味了。
容瑾……
君貍擦了擦手,不由得有些失神。
她知道自己心里藏不住事,但是眼下當了娘,也得有耐性些才好。
“娘……”
容辭忍不住抬起了頭來,有些可憐兮兮地望著君貍。
他好不容易吃上一回酒釀丸子,就被君貍如此哀怨的目光注視著,胃口都有些不大好了。
“怎么了,辭兒?”
君貍明顯還沒有回過神來,眼神都有些飄忽,語氣卻是溫柔得緊。
容辭見他娘頗為關切的眼神,心里就有些猶豫了。
他知道君貍獨自一人,把他拉扯大,并不容易。
故而他也就不忍心拂了君貍的好意,卻還是有些為難。
容辭正躊躇著,君貍卻沒多少顧慮。
她本來就忍得辛苦,容辭一開口說話,她便再也忍不住了,只道:“辭兒,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爹爹在何處?”
容辭雖然沒去這凡間的私塾,卻也是一直由白澤給他啟蒙的。
白澤博學多才,也不算委屈了容辭。
平日里,這酒館里人來人往,也并不避諱什么。
容辭應該不會不懂這些,只是他卻從來沒有問過她什么。
君貍一時之間,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容辭老實地搖了搖頭,認認真真地開口說道:“孩兒不知道。”
他也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只是,容辭更清楚君貍的不容易。
哪怕君貍不是凡人,卻比凡人過得更加不容易。
青帝制定的規矩,多如牛毛。
在容辭眼里,如同他娘這般的小妖。
為了能安安穩穩在這凡間過日子,也是不敢動用妖力的。
但卻還要辛辛苦苦地隱瞞著自己的身份,并不大自由。
容辭瞧見了他娘的辛苦,也就憤憤不平的。
他一有機會,去詛咒
容辭一有機會,就會去詛咒那位高高在上的青帝。
在他還算純樸的心里,青帝就是天底下最壞最壞的神仙。
若不是青帝這樣招人恨,他娘也不會過得這樣辛苦了。
“娘愿意告訴孩兒嗎?”
容辭想了想,便出言問道。
其實,他對于自己的親爹,已經不太感興趣了。
小時候還是想要有個爹爹的。
只是如今,他已經十歲了,過幾年就該娶媳婦了。
自然不能老把爹掛在嘴邊……
君貍不知道自己這小小年紀的兒子,一瞬間居然轉過了這么多的念頭。
她只略一猶豫,便道:“娘帶你,去看看他吧。他如今,就要羽化了……”
既然如此,她帶容辭去看看他,也還算是理所應當的。
容辭聽聞,略有些詫異。
他卻只眨了眨眼睛,便很快恢復了平靜。
容辭原本以為,君貍一直不肯告訴他親爹的下落,便是為了照顧他的感受。
而他的親爹,早早地就去了。
指不定就是在他剛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沒命了。
而這會兒,他親爹就要羽化了,似乎也不是那么讓他難以接受的。
至少,也還能見最后一面吧?
容辭有些不確定地想道。
三十三重天上之上,三清境。
容瑾正披散著頭發,靠在軟榻上坐著。
他的臉色略有些蒼白,瞧著就是帶著病容的。
他卻只穿著一身薄薄的寢衣,并不在意自己的身體。
只顧著端詳著手中的一盞燈,那燈上有些精致繁復的花紋,冒著一圈淡淡的金光。
蕭韶最是見不得容瑾這副模樣,翻了個白眼,便道:“話,我已經替你帶到了。她若還是不肯來,只能是你太窩囊,早已不比當年了。”
容瑾當年在涂山卿身邊撒嬌賣癡,是賺足了風頭。
如今落得這步田地,蕭韶不免就有些幸災樂禍。
容瑾神情溫和,只淡淡地瞥了蕭韶一眼,便懶得再與他計較,只自語道:“再等等吧。”
她總是會回來的,會回到他身邊來。
果然,木正便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見容瑾醒著,這才松了一口氣。
木正恭恭敬敬地行禮,只道:“尊上,有故人來訪。”
至于這故人是誰,自然是不言而喻。
蕭韶嗤笑了一聲,毫不客氣地說道:“還以為我不知道呢,只顧著瞞我。”
木正被蕭韶戳穿了,也不尷尬,只笑著說道:“司樂大人向來喜歡捉弄人,木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蕭韶冷哼了一聲,也懶得與木正這一介小仙計較。
反正,他和容瑾不和,也不是這一時半會兒的事情。
木正要防著,就防著吧。
反正,他存心要去做的事,也并非是木正能夠阻攔得了的。
君貍到了三十三重天上之后,只覺得這里的氣氛頗有些緊張,遠不如以往平和。
她暗自思忖道:“莫非容瑾真的出事了?”
君貍的心情,一下子就低落了起來。
“娘,你怎么了?”
容辭敏銳地察覺到了,君貍身上的不妥之處。
君貍瞧見容辭眼底的專注和關切,心里忽然就輕松了很多。
她拉起了容辭的手,輕聲說道:“走吧。”
不管容瑾出了什么事情,她都是要去看上一眼的。
君貍到容瑾的殿門口之時,木正正匆匆忙忙地去稟告了容瑾。
只留了幾個小仙童在此處,有些好奇,又有些畏懼地打量著君貍。
容辭從君貍身后冒出頭來,小心翼翼地向殿內張望。
那幾個小仙童瞧見了,立刻便有些目瞪口呆,身子動了動,就想要去稟告容瑾。
君貍的眉眼,一下子就變得冷凝了起來,只冷冷地呵斥道:“站住!”
那幾個小仙童立時愣在了原地,只覺得周身都是一片寒涼。
君貍看也不看他們一眼,便徑自向殿內走去了。
她不太喜歡這些仙童躲躲閃閃的樣子,倒像是有什么貓膩一般。
只是,君貍走進殿內后,便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便輕聲問道:“你還好嗎?”
她瞧著容瑾的臉色,似乎有些難看。
她當初把他從大街上帶回青丘之時,也沒見過他這般狼狽的模樣。
“挺好的。”
容瑾專注地看著君貍,輕聲說道:“你不在我身邊,我少了許多顧忌。”
而容辭,就直接被容瑾給忽略了過去。
君貍向來喜歡帶個孩子在身邊。
青丘的狐貍,有不少就是君貍給帶大的。
只是后來有了容瑾,他性子霸道,不太容人。
君貍這才收斂了許多,只是在前不久,才有了蘇染。
而在容瑾眼里,蘇染卻是不能和他相比的。
只不過是君貍找來的一個小玩意兒而已。
君貍對蘇染的態度,也遠遠比不上他對自己的好。
“你在胡說些什么呢?”
君貍還未來得及開口,容辭便有些兇巴巴地瞪向容瑾了。
他的聲音奶聲奶氣的,但卻不難讓人聽出他語氣里的不滿和憤怒。
容瑾當即就皺了眉,卻又很快松開,望向容辭。
容辭生了一雙極好看的眼睛,同君貍的眼睛極為相似。
容瑾怔了怔,立刻就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你……”容瑾指著容辭,聲音顫抖著,“這是誰家的孩子?”
他本來想問君貍,是不是已經嫁人了,卻沒敢問出來,而是兜了個大圈子。
容辭有些不滿了,他如此聰慧,怎么會有一個這樣傻的爹爹?
他這樣想著,便搖了搖君貍的衣袖,有些難受地問道:“娘,他真是我爹爹嗎?”
君貍深吸了一口氣,卻沒有回答容辭的問題,而是看向容瑾,輕聲問道:“她呢?蘇傾如今身在何處?你病得這樣重,她都不來看你一眼嗎?”
容瑾分明便是自作孽,不可活。
君貍這樣想著,竭力讓自己的表情變得冰冷了起來,卻還是忍不住有些鼻酸。
他的眼光,還真是越來越差了。
容瑾的目光,越發溫柔了起來,低聲說道:“木正,帶小公子出去。有些話,不太適合小孩子聽。”
“我不小了!”
容辭有些不服氣地爭辯道。
他已經快十歲了,能幫娘做不少事了!
只是瞧見容瑾眼底溫和的神色,容辭忽然就打了個寒顫。
他縮了縮脖子,便乖順地跟著木正出了殿門。
君貍倒是有些稀奇了,她不無驚訝地說道:“這孩子向來倔強,對你倒是服氣得很。”
君貍心里的那點悔意,倒是少了許多。
容瑾專注地望著君貍,不動聲色地壓下心頭的激動,開口說道:“我有個小東西,想要送給你。”
容瑾話音剛落,君貍便覺得眼前一黑,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卻是被容瑾接入了懷里。
真不該相信他……
君貍默默地在心里說了一句,隨即便陷入了昏迷之中。
君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昏暗的屋子里。
頭頂是天青色的紗帳,腰間被一條胳膊緊緊地纏住了。
君貍側過臉去,便瞧見了容瑾那張蒼白的臉。
他好看的眸子下面,有著深重的陰影,倒像是許久都沒睡好似的。
君貍呆呆地望著容瑾,也不知過了多久,這人便出言說道:“好看嗎?”
當然是不好看的。
比起君貍離開的時候,容瑾已經是憔悴了許多。
她頓了頓,便道:“她就那般好嗎?值得讓你夜夜春宵?”
容瑾的眼底有著深深的疲憊,他嘆了一口氣,便道:“你這一世的命格,極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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