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云墨回去之后,阿音果真沒有問什么,還準備了湯水,讓他喝了多多休息。
一場秋雨一連下了兩日夜,中秋的前一日,馮天凜他們終于是整裝完畢,“押”著殷木蘭,在北城門告別京都,啟程北上。
朦朧的細雨之中,殷木蘭一襲漆黑的軟甲騎在馬背上,遠遠地看著城樓之上撐著傘的男子,嘴角輕輕一挑。
皇帝身體不好,不便冒雨前來,所以命丞相代為相送。
“慕無塵。”殷木蘭握著韁繩的手微微一緊,策馬轉身道,“我們后會有期。”
幾萬大軍在秋雨中開拔,慕無塵站在高處,握著傘的手微微一緊。一陣秋風卷著雨撞進了傘下,居然讓他覺得有些涼。
“川南,你說這世上人心究竟是個什么東西。”藍衣公子忽然問道,聽不出是何語氣。
川南愣了一下,垂下了眸子,沒有說話。
“人心這東西,有的時候你以為你很了解,很清楚它在想什么,可是后來發現在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一無所知。”慕無塵自顧自的說道,“就拿金葉子來說,我認識他多年了,與他玩耍混跡,喝酒吟詩,也談過人生苦樂,聊過理想抱負,可就是這么一個人,如今看來我對他竟也是一無所知的。”
川南靜靜地站在他身后,聽著他是在說金連禮,可是總是覺得他是在說別的什么人。
“公子是在擔心金公子么。”
慕無塵看著雨幕中緩緩前行的千軍萬馬,卻是輕輕一笑,搖了搖頭:“擔心他做什么,自然有人操碎了心。”
“皇后娘娘?”
聞言,慕無塵正欲轉身的腳步微微一頓,隨即不悅道:“她操心什么,她應該操心的是她自己。”
川南連忙垂首:“是我笨拙。”這些日子,慕無塵的脾氣似乎變得越來越不好了,尤其是誰提到皇后,哪怕不是提到皇后,只是提到一件與皇后相關的事情,他都會莫名的生氣,有的時候是生悶氣,有的是時候甚至大發雷霆。
這事兒川南想不明白,所以也一直沒有敢跟絲雀說,如今川北回來了,不知道能不能幫著他想明白,自家的公子這是怎么了。
“明晚中秋夜宴。”慕無塵回眸,看著遠處皇城的方向,忽而道,“母親回陵城的行程定了么。”
“定了,明日出發。”川南連忙道,“夫人說不進宮宴飲了,到時候公子要送一送夫人么。”
慕無塵看著一重重雨幕,道:“不必了,兄長會送的。”
“是。”
“回吧。”藍衣公子轉身下了高高的城樓,風雨的高處即便是站在傘下,也不免沾濕了袍角。
從前,他會很在意那一角的斑駁,如今,他卻再無心思在意這些了。
其實,莫說旁人的心,連他自己的心,他都看不清了。
重重雨幕之外,皇城后宮,中宮角樓之上。一個同樣將自己的心層層包裹的人,站在這里,極目遠眺。這里除了中宮的三座殿宇,應該是皇城最高的地方了,只是依舊一無所獲。
“果真是瞧不見的。”
“姜冬不是說了么,瞧不見,起了風了,娘娘偏要過來。”絲雀站在后面的廊下,表達不滿,“還騙皇上說什么去藏書閣了。”
阿音沒有搭理她,自顧自的說道:“我只是想去送一送他。”
“娘娘既然擔心金公子,為何不等他將傷養好了再出發。”
“他那點兒傷在軍中根本就不算么,我擔心的是到了北疆之后。”強龍難壓地頭蛇,何況殷氏根本就是地龍,“他畢竟是我唯一的兄長。”
絲雀見她是真的放心不下:“娘娘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便放寬心吧,金郡馬不是也很厲害么,他總會想辦法護著自己的兒子吧,真的說起來,北疆也是他的地盤吧。”
“……”阿音愣了一下,回眸有些意外的看著絲雀。
“怎……怎么了?”
“你剛才說什么?再說一遍。”
“我說……金郡馬會護著自己的兒子。”
“然后呢?”
“北疆……也算是他的地盤了。”絲雀被她那樣子嚇了一跳,一時驚疑不定的看著一旁一臉清冷的絲竹,“難道不是么?不是說北絲路就是他一手建立起來的么?”
是啊……是啊!阿音一個踉蹌后退了一步,胸口隱隱作痛:我怎么沒有想到,我怎么一早沒有想到!原來如此,所以云墨對他的態度才會如此曖昧不清。
所以他才遲遲沒有來見我!
阿音一手扶著潮濕的欄桿,秋雨沾濕了掌心,一片冰涼:“他以為我知道了,所以才遲遲不來。”
“主子。”絲竹擔憂的看著她。
絲雀以為自己說錯什么了,傷了她的心,一時望著她有些無措。
“只是我蠢,今時今日才想到。”阿音握著欄桿的手微微一緊,暮然抬眸看著絲竹,“你一早知道了,是不是!”
“主子。”
“是!還是不是!”
“養傷的時候,無意間知曉。”絲竹垂了頭,“你別想了,事到如今……”說著目光落在了她肚子上,沒有再說下去。
阿音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肚子,忽而冷笑道:“是啊,事到如今我還想什么!我還能想什么!”
“主子,小心身子。”
阿音一手緊緊地握著欄桿,一手捧著自己的肚子,八個多月的身孕了,她如今走路久了也會覺得累,她每日里都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孩子。可是……這一切竟然都是他……
“為什么?”阿音的后背靠在濕漉漉的紅色欄桿上,濕了他腰后的一片衣衫,“他這是為什么,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愛的是慕貞!”
“娘娘!”絲雀連忙跪了下去,“娘娘慎言啊,皇上知道了會傷心的。”
“……”是啊,我能不能說,不能做,已經丟了的心,就是丟了。
絲竹搖搖頭:“我不知。”
“不知……”阿音聽見身后的雨延綿不絕,自己的心卻一片死灰。
“主子小心!”絲竹忽然出聲,阿音下意識的側首,絲竹已然縱身越過了欄桿,腰間的短劍出竅,下一刻便跟來人短兵相接。
“娘娘。”絲雀連忙起身,扶著阿音站在廊下,躲開那一片是非之地。
絲竹跟來人不過短暫的交鋒便分開了,一左一右站在欄桿上。
阿音看清那一身禁衛軍軟甲的少年,瞇了瞇眸子,聽見他笑道:“這么快又見面了,秦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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