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殿,偏殿。
月色當空,快子夜了,里面安靜了好一陣子,方才忽然又熱鬧了起來。絲雀站在門口,聽見阿音在里面歇斯底里的叫了兩聲,叫得她心都快跳出來了。
有侍女端著滿是血的盆子出來,絲雀差點兒又要落淚,連忙一把抓住了那人:“娘娘怎么了,叫得那樣慘。”
那侍女連連搖頭:“要生了,娘娘疼的受不了,孫太醫說……先保孩子。”
“……”秦夙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揪住了那個侍女,嚇得她手里的血水灑了一地,“你說什么!”
那侍女一嚇,連連道:“侯爺息怒,奴婢也只是聽太醫這樣說的。”
“他們敢!”秦夙怒氣沖沖的撒了手,舉步就要沖進去。
絲雀見狀,連忙攔在了他面前:“侯爺息怒,您可不能進去。”
“你讓開,方才那侍女說什么你難道沒有聽見么。”月光下,秦夙的臉色比鍋底還要黑。
絲雀一咬牙,忍著眼淚道:“奴婢自然聽見了,可是侯爺不是咱們娘娘的父兄,這要是進去了,就算娘娘平安生下了孩子,以后要怎么見人呢。”
李沐看著淚眼婆娑的絲雀,冷著臉上前拉了一把秦夙:“她說得對,侯爺三思。”
秦夙站在門口,看著里面,半晌無語。良久才拂開了李沐的手,也沒有要再沖進去。
長廊的盡頭,慕無塵匆匆回來,遠遠地看見門口的情形,不禁慢下了腳步,他隱隱的聽見屋子里阿音極力克制的掙扎。手心緊得,恨不得掐出血來。
“娘娘,娘娘用力呀,呼氣……吸氣……呼氣……”一個穩婆在一旁握著阿音的手,幫著她調整呼吸。
“孩子不大,已經冒頭了。”另一個在看著孩子的情況。
阿音疼的厲害,不知道是不是胸口疼,這是這會兒她已經感覺不到身下的一切了。
好在先前云墨就被請去屏風后面和孫炎一道待著了,她實在是不想讓他看見自己這般狼狽的樣子。
一旁的穩婆緊緊地握著阿音的手,怕她亂動,她的手臂上還插著一排銀針呢。
阿音的汗水迷了眼睛,她覺得自己的腦子從來都沒有這樣混沌過,上一次……上一次還是好些年前,千機給她下毒的時候,那些日子里自己跟著才認識沒多久的慕無塵一路躲避追殺……
這是怎么了,總是抑制不住的去想那些沒用的往事。阿音定了定心神,看著一旁的穩婆,竭盡全力的跟著她吐納,然后用力……用力之后發生了什么她就不大記得了,只覺得床頭的燈很亮很亮,照得她十分的晃眼。
恍惚間聽見門口余田的聲音:“皇上,娘娘,子夜過了,十六了。”
沒有人應他,阿音仰面躺在床上,忽而什么感覺都沒有了,連聲音都聽不見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見一聲嬰兒的啼哭,突兀而響亮。阿音眨了眨眼睛,不知道眼前是淚水還是汗水,這才聽見孫炎略顯遙遠的聲音道:“恭喜皇上,皇后,是位小皇子,很好……很好。”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喜得皇子。”眾人歡呼道。
我生了。阿音抿了抿唇角,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不是那穩婆的,是一只寬大而微涼的手:是云墨。
“阿音,你聽到沒有,沒事了。”云墨跪在床前,他只匆匆的看了一眼兒子,便到了阿音跟前,“你感覺怎么樣,還疼么?”
阿音聽見他的聲音仿佛在耳邊,又仿佛在天邊,她想說話,卻沒有力氣。
“皇上,讓微臣看看。”孫炎稍稍檢查了孩子,便到了床前,一把扣住了阿音的脈搏。
云墨忽而不說話了,因為他看見阿音只是微微睜著眼睛看著床頂,便再無什么反應了。方才心里的驚喜,正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離他而去。
“娘娘,娘娘?你能聽見我說話么?”孫炎一向從容的語氣也不免有一絲緊張。
能。阿音想說話,她可以聽見,都能聽見。甚至可以聽見余田在外面廊下宣布她產子的消息,聽見眾人高興的聲音。可是她發不出聲音,也做不出什么反應。
我這是怎么了?阿音覺得自己的胸口空蕩蕩的,什么疼痛感也感覺不到了,腦子卻異常的清晰,她想要看一看云墨,看一看自己的孩子,她還能聽見孩子在哭,很響亮,有穩婆說沒想到早產的孩子這樣健康。
阿音想,自己和云墨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樣子的呢,對了,琉璃目,會不會孩子也有呢?
那雙眼睛無論像誰都是好看的吧。
“孫炎,她究竟怎么了,你說話呀。”云墨一直握著阿音的手心,她的手心是溫熱的,只有這一點溫熱支撐著他,告訴他,阿音沒事。
孫炎抬手罷了阿音胳膊上的銀針,沉聲道:“娘娘的心脈很弱,怕是……”斷了。
“……”云墨看著他,那雙溫潤的眸子里宛若狂風過境,卻悄無聲息。
我怎么了?阿音不明白,她聽見有人匆匆進來的腳步聲,只是那急切的聲音她就知道是誰來了。
慕貞。
“哎呀,慕相怎么進來了!”有人驚呼,“快出去,娘娘還沒收拾好呢。”
“她怎么樣了。”男子急切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朝玉,她怎么樣了!”
沒有人回答他,無限的沉默,在吞噬這個房間里的每一個人。
慕貞呀……那個有著一雙丹鳳眼的少年,那個她拿不起也放不下的少年。阿音看著那恍惚的燈火,像極了那年春天明媚的陽光,那個笑吟吟的少年一襲藍衣猝不及防的撞進了她的生命里。
“你就是阿音。”聽雪湖上,那只小小的漁船,一個好聽的男聲突兀的從岸邊傳來。
“我是來吃魚的,都說富陽阿音的稻花魚是一絕。”
“今天沒有魚。”阿音聽見自己冷冷的回答,這人是個麻煩,應該敬而遠之。
“那不是么,怎么說沒有。多少銀子,你開個價,小爺我付得起。”
是啊,你有天下最有錢的兄長,有最有權的兄弟,自然是付得起的。阿音躺在床上,微微睜著眼睛,忽而落淚了,卻是笑的:可是我,付不起呢。
“慕……”終究只有一個字,女子在盈盈的燈火下,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云墨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就聽見一旁的孫炎道:“心脈斷了。”
“撲通”一聲,一直默默地站在角落的絲竹,沉沉的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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