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井鎮是伍亭長的地盤，多留恐生變。

“此去京城路途遙遠，梁家小子，麗娘就托給你了。老婆子我就在這里，等著伍亭長伏誅的消息！”

天未亮，老人與辛子一行人道別。

楊母癡笑著要去拉她，老人轉過頭抹了一把淚，又輕輕將她推向辛子等人，“麗娘，跟著兩位大人去，去給巧兒討個公道。”

走出天井時天已大亮，陸陸續續有過路的行商或近或出。

若是平常，采詩或是編史都免不了要取道府城。但如今有楊家那么一檔子事兒在，此前聽梁羿他們所言，中境府臺十有八九與伍亭長是一丘之貉，索性就不去了。

苻千凡于此也無所謂，“正好，咱們往南邊走。聽說中境府南訶城有一座千年佛窟，此去正好見識見識。”

辛子點頭，“也好。”

南訶城。

千年佛窟顧名思義，已有千年歷史。相傳當年祖師勒尊從遙遠的天海之境到大鄴傳道，途徑南訶城，只覺此處是個鐘靈之地，便于巖壁上開鑿了一個洞窟。

勒尊乃佛家一代祖師，其整個后半生都在大鄴傳播佛法，圓寂之前曾又回到了南訶，坐化于多年前鑿開的洞窟里，肉身化石，永世不朽。

后來越來越多的佛門大師在這一帶鑿洞禪修，千年以來就形成了巨大的佛窟群。

越走近佛窟，苻千凡就越覺氣氛之肅穆。懸崖峭壁之上鑿開的洞窟，若要細數下去不會低于數十上百個。

辛子也面色嚴肅地看著這壯觀的一幕。若說此前在烏嶺甬道遇到過的真主信徒，讓她感受到了他們對于信仰的堅定。那么眼前的巨大佛窟群則令她深切體會到了信仰的力量。

說不上游人如織，但是從遠方慕名前來參拜的信眾卻從來沒有斷絕過。

“那人在做什么？”苻千凡面露疑色，指著不遠處貼在峭壁上的石階問道。

那是入佛窟參拜的必經之路。此時正有人一步一叩首地爬上去，如此勢必速度極慢。石階只不足三尺寬，導致后面的人也被他擋在后面，卻沒有人去催促他。

辛子頓覺欽佩無比，“大概是為求而不得之事而來吧！”

這世間禮佛之人有幾個是無所求的呢，這個人大概對心中所求有超越尋常的執念，才會做到這種地步吧！

一行人踏上了石階，進到洞窟內。本以為只會有幾座原始的佛像，沒想到第一個入眼的卻是美輪美奐的壁畫。

洞內的氣溫遠高于洞外，辛子頓覺身處于暖春，鼻尖還縈繞著淡淡的檀香。

正中央最里側是一座高至洞頂的佛像，兩側侍立有弟子、力士，神色表情均活靈活現。

楊母盯著一座巨大的彌勒佛臥像呵呵笑著，笑聲不斷在寂靜空靈的洞窟里回響，惹來跪拜在一旁的信眾紛紛投來譴責的目光。

梁羿雙手合十連聲向眾人致歉，又引導著楊母跪拜于佛像前……他們也有所求。

辛子這廂也正對著高大的佛像和美輪美奐的壁畫嘖嘖稱奇，沒有人注意到苻千凡此時已經來到傳說勒尊祖師坐化像前。

“善男子苻千凡，此生有幸生于世家，從未犯下過大奸大惡之業，只一點……”他喜歡上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那人曾與他共生死，曾是他自以為最要好的兄弟。大概他也將自己當作好兄弟吧，但是自己卻對好兄弟起了妄念……

“弟子悔過，但是弟子從未想過放棄心中所想，若有天譴，便來世只報到弟子身上吧……”苻千凡喃喃道，說罷便伏身拜下去，久久未起身。

辛子與梁羿帶著楊母尋過來，正好見到他拜下去這一幕。

“沒想到你倒如此虔誠！”待他站起身來，辛子微笑道。她都只是帶著參觀的心態進來的，沒想到除了自己，這一行人都開始拜起了佛來。

苻千凡心里一哆嗦，也不知道她們聽沒聽到。又一想，自己這么小聲，大概是沒有聽到吧，否則也不會這么輕松地跟自己說笑了。遂打著哈哈蒙混過去：

“誠心些總是沒錯的……”

楊母在前一個洞窟內還傻呵呵地笑著，轉眼到了這里，就撲到佛像前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嘴里含糊不清地說著什么，眾人又是一陣手忙腳亂才將她哄住了。

午時出了佛窟，寒風頓時迎面吹來，高處不勝寒啊。上午還算晴朗的天，這會兒已經開始暗了下來。本以為是大雨將至，沒想到沒過多久卻是飄起了雪花。

這是這個冬季第二場雪，不及前一場來的猛烈。雪花落到地上便再無痕跡，若是伸出手去接，落到手掌中的那一瞬間便會化為一滴雪水。

就近處，在離佛窟群不過十里外的一家遠離鬧市的客舍歇了下來。

客舍主人十分熱情，寄居此地的也都是些來往參佛的信眾，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

幾人都安頓好后，苻千凡推開辛子的房門，只見她又伏在案上寫些什么。一旁還放著一大堆紙稿。

“寫什么呢？”苻千凡倚著門框問道。

辛子放下筆，“詩稿，再往前走差不多就要出中境府了，后面應該不會再有太多的收獲。我先抄錄一份著人快馬加鞭送回宰風府。等我們回到京城的時候，編輯所的同僚們應該剛好就能將它編輯成冊了。”到時候就能直接呈給陛下看了。

苻千凡點點頭，走到她身后裝模作樣地給她捶捶背捏捏肩，“瞧這還挺多的，要我幫幫你嗎？”

辛子心想著這人捶背的功夫倒還挺到家，遂又拿起筆來，“不用了，這一共才138篇，以往年別的地方的詩集來看，實在不算多了。”

苻千凡遂不再多言，只默默地伺候著這位“大爺”，你道他什么時候懂得屈尊降貴伺候人了？不過是趁機親近親近辛子，捂緊了自己的小心思悄咪咪地吃吃豆腐罷了。

第二日，雪并沒有停下來，反倒越下越大。再一次路過那千年佛窟的時候，所見的信眾卻一點也沒比昨日的少。

雪意寒涼，妄想阻斷信眾前往參拜的路，怎奈何人心如磐石，悍而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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