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間中,躺在床上的歲山尚且有些意識模糊,此時正無力地半睜著眼睛,拿略顯渙散的目光望著頭頂的房梁。
他還沒死……
許明意來到床邊,探了探他的脈象。
“無性命之礙了,休養一陣子,便可恢復如常。”
聽得這道仿佛極悠遠縹緲的聲音,歲山動作緩慢地轉過頭來,一眼就看到了守在他身邊的歲江。
“你的毒已經解了,沒事了。”歲江同他說道。
毒解了?
昏迷前聽到的那些話重新涌回到了腦海中,歲山的目光在房內搜尋著,待見到了那立在房中的少年,眼眶頓時不受控制的濕潤起來。
是公子救了他!
他以手撐著床板要起身。
歲江見狀,忙搭了手將人扶下了床。
歲山腳下緩慢虛浮地來到少年面前,跪身下去,將頭抵在冰冷的地磚上,聲音微啞地道:“屬下叩謝公子救命之恩……”
欠定南王府的,已經抵消了。
從今日起,他這條命,便徹徹底底只是公子一個人的了。
即便公子未必會原諒他先前的隱瞞——
“不必謝我。”
吳恙的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只平靜地道:“救你的人是許姑娘,若非是許姑娘及時趕到,怕是沒人能救得回你。”
許姑娘?
是了,他方才頭腦還昏昏沉沉間,確是有一名姑娘在替他把脈——
歲山遂抬起頭,看向一側。
屏風旁,裝束之上扮作男子的女孩子身形纖細而站得筆直,瑩白的面容上一雙眸子明亮澄澈,而這雙叫人印象深刻的眼睛,一瞬間便將他的回憶拽回到了溪靈山上的那個夜晚——
他當晚,曾想過要挾持這位柔弱的姑娘,以此來脫身……
壓下心中的異樣感受,歲山起身,來到許明意面前,又堅持著跪了下去。
“歲山多謝許姑娘此番出手相救之恩,先前曾有冒犯之舉,待來日痊愈,再向姑娘請罪。”
許明意搖了搖頭:“不打緊。”
那晚的事情,她并未放在心上。
倒也不是說她大度不記仇,而是這仇她當場已經還回去了啊。
她剛想讓歲山起來,然而此時裘神醫從外面走了進來。
“醒了?”裘神醫看向跪在那里的歲山。
許明意便適時地道:“實則真正救了你的,乃是這位裘神醫——”
竟是還有?
歲山默然了一瞬后,復又行裘神醫行禮磕頭。
畢竟第一個磕了,第二個磕了,若第三個不繼續磕,顯得沒誠意。
“有什么可跪的,快起來。”裘神醫無所謂地擺擺手。
歲江上前將歲山扶起。
面容虛弱蒼白的歲山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外間的方向。
——應當不會再有人進來了吧?
“毒剛解,就不要強撐著了,回床上躺著吧。”吳恙看向站也站不穩的下屬,開口講道。
歲山聽從地回到了床上,卻未躺下,而是靠在床頭。
裘神醫上前查看了一番之后,囑咐道:“切記,解毒的藥方還要繼續喝上三日,才能將體內殘毒徹底排出。我再另開一張調理的方子,吃上十日半月,應當大致就可痊愈了。”
“記下了,多謝神醫。”歲山還未來得及開口,一直認真聽著的歲江便立即應道。
歲山抬眼看向一直守在一旁的好友,微微動了動嘴角。
以后他又要繼續和這木疙瘩共事了。
“你暫時先在此處休養。”
吳恙給歲山留下了一句話,便帶著許明意和裘神醫去了外間。
裘神醫寫了藥方之后,就開口道:“時辰不早了,小女還在林溪鎮上,裘某不便久留,便先回去了。”
吳恙點頭。
“我讓人送神醫。”
說話間,看向一旁的小七。
小七走上前去,笑著遞上一只備好的小匣子:“還請神醫收下。”
裘神醫看了一眼,便向吳恙說道:“報酬就不必了,裘某今日前來,沒什么旁的緣故,不過是因為公子姓吳罷了。”
他也不多解釋什么,亦不在乎這話說出來是否會叫人誤解他看人下碟,趨炎附勢。
反正他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管旁人怎么想怎么看呢。
吳恙則道:“神醫今日肯前來相助,已是十分感激,然一碼歸一碼,這報酬乃是神醫應得的,還請神醫務必收下。”
他話說的認真,裘神醫卻聽得膝蓋隱隱作痛。
睜眼說瞎話,他到底哪里應得了?
“再者,我還另有一事想請神醫幫忙。”吳恙接著說道:“吳某家中祖母數月前患病臥床,如今雖已大致恢復,但還是想請神醫前去診看一番,開些調理的方子——”
裘神醫聽得眉頭一動。
定南王妃?
“這都是小事。”他應下來,道:“只是今日來得匆忙,小女的病又離不得人太久——王妃既非急癥,那不妨待裘某安頓好之后,再前去貴府好好地替王妃診看一番,不知吳世孫意下如何?”
況且,那可是定南王府,他今日這邋里邋遢的,實在也太不像樣——世家規矩重,他上門之前不得先沐浴焚香,入鄉隨俗一番?
別看他平日里不成樣子,可對待真正敬重之人,那也是很講究的,畢竟誰心里沒個信仰呢。
吳恙頷首:“此事不急,一切皆看神醫方便。”
許明意則向裘神醫問道:“神醫可是打算搬離林溪鎮?”
方才聽他說到了“安置”二字——
“沒錯,如今彩兒需要靜心調養,必須要另換住處了。”
許明意心中了然。
如今城中皆在傳林溪鎮上來了位神醫,且莫說那些居心叵測之人了,便單單是求醫的看熱鬧的,都能將門檻兒踩破了。
且聽神醫話中之意,應當是下定決定要試著給裘姑娘用上“她給的藥方”了。
“重新找地方租賃太過麻煩繁瑣,且又費時,還易招人留意,恐怕到時剛換了住處,又被人盯上跟去了。您要是不嫌棄的話,不如便干脆搬到我現下住著的客棧里來吧?對外人只道是我家中親戚來尋,也可免去揣測滋擾。”
許明意含笑提議道:“如此一來,我與裘姑娘,也可做個伴,相互解一解悶。”
吳恙聽得不由地看向她。
——她很需要人來作伴解悶嗎?
看來,定是他這個地主之誼盡得還遠遠不夠周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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