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敢讓靈帝久等,大約一刻鐘后,靈雋就被帶到了天一宮中,面對靈族高層的三堂會審。
靈雋:“……”這真是太刺激了。
要說報案之前她想沒想到自己會有這種神奇的際遇,那必然是沒有的,因為只是一部分靈族的失蹤,頂了天事情也就被交到靈神殿主那里,怎么可能讓靈族之主親自來處理?
但在經歷過昨夜的刺殺之后,靈雋隱約猜到了點問題,也就不那么意外了。
靈族族內可能有人與垃圾尊主勾結,但這人是誰?她不知道。
靈雋隱晦地掃了一眼場中眾人,這才意識到自己很可能倒霉地被卷入到了兩殿紛爭之中。
——她明明只是報個案而已!
來不及多想,靈帝已經看了過來。
那目光冷冷淡淡,卻仿佛有著穿透性的力量,能刺破她給自己套上的層層偽裝,窺見藏在最深處的,她的真我。
那一瞬間,靈雋只覺毛骨悚然。
靈帝本體品階并不比她高,因此她其實是完全能免疫靈帝威壓的,但這明顯不是威壓,而是……來自至強者的恐嚇。
也許靈帝并沒有要殺她、傷害她的意思,但她心中有鬼,難免什么都往壞處想,不是恐嚇也變成恐嚇了。
但在場其他人對這小小靈族的反應卻并不感到驚訝,他們都認為她的這番反應是被靈帝威壓所懾。
靈族只在祭天之時有跪拜之禮,其余時候見了族中強者也只需鞠躬,靈雋這一彎腰就彎了好半天,直到那位靈帝陛下似乎終于端詳夠了,才有一句“免禮”傳來。
靈帝平靜道:“將你當日與神官所說之事細細道來。”
靈雋此時已經調整好了心態,立刻進入到了棠溪的人設之中,重復了當日講述的那個故事。
她確實是極富感染力,本來就因瑞靈遭遇而痛心的靈神殿一脈嘆息連連,忍不住又惡狠狠地瞪了靈微殿一方幾眼。
待她說完,靈帝也不說信或不信,而是看向靈神殿主與靈微殿主,“你們覺得呢?”
“此事必是邪靈所為!”靈神殿主怒聲道,“首先,只有他們能得到玄天殿的推算結果;其次,也只有他們對瑞靈一脈心存惡意,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靈微殿主不干了,“什么意思?難道你們靈神殿就不能問玄天殿要點消息了?難道你們瑞靈一脈內部就是一團和氣了?我還要說是你們內斗激烈才鬧出這么多事情來呢!”
“胡言亂語!”
眼見著他們又要吵起來了,靈帝輕咳一聲,看向靈雋:“你昨夜遭遇了刺殺?”
靈雋不驚訝他知道這件事情,“是的,是一個器靈,本體是一柄匕首,已被我殺了。”
“唔……”
靈帝沉吟片刻,沒人知道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只見他忽然笑了笑,“既然如此,你先留在天一宮吧,待此事解決,你再離開。”
“至于瑞靈失蹤之事,你們先去將那個勢力找出來——”靈帝微微一頓,輕描淡寫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陛下,此事……”
靈帝的語氣平淡卻不容反駁:“下去吧!”
一群人吵了半天,只吵出這么個結果,心中不甘,又不敢違背靈帝的意思,只能互相甩幾個眼刀,悻悻離去。
只有靈雋沒走,因為這是天一宮,她不認識路,也不敢在這里亂逛——而且,靈帝分明沒有讓她也跟著離開的意思。
人走之后,此地忽然便安靜下來,靈帝長長舒了口氣,繼續垂釣,慢悠悠道:“他們可真是好吵啊。”
靈雋:“……”
這是在和我說話?
我現在該說什么?
好像說什么都不對吧?
“你覺得此事與誰有關?”靈帝又問道,“靈神殿,還是靈微殿?”
他這次的問題指向性非常明確,靈雋無法裝“這不是在和我說話我不用回復”,而且聽他的意思……似乎對靈神殿也并不怎么信任,即便靈微殿才是被幾乎實錘的那個。
斟酌片刻,靈雋決定以問題來回應問題,便故作天真道:“瑞靈天性向善,若為惡,豈非悔心?”
靈帝輕輕笑了一聲,“是么?”
“不必裝傻,你也是高階靈族,不會不知道這點子彎彎繞繞么?”他側首看來,深邃的眼中閃動著莫名的光,“青神木,九階靈木,同樣是至善的瑞靈——你不也很會說謊么?”
靈雋:“……”
她早猜到在靈帝這種超級大佬面前,馬甲可能捂不住,果然……一照面就掉了一半。
事到如今,靈雋也只能慶幸她在準備離開玄景蘭臺前,為了防止身份暴露,把玄明劍靈這一馬甲藏得更深,表現出來的無不是木靈的特性,否則……靈帝未必還能與她這般親近地談心。
“生活所迫,為之奈何。”
靈帝又笑了笑,“可嘆,可憐。”
這話靈雋是真不知道該怎么接了,只能裝傻。
好在,靈帝也不需要她再說什么了,“靈族備受天眷,天賦驚人,卻也被天命所縛,講究不違天性。”
“剛化形時,靈族的天性與本心一致,自然不會為之困擾;但你也知道這世上還有‘生活所迫’,有‘形勢逼人’,天性與本心的分歧便由此漸漸而生,直至積重難返。糾結于此的靈族,或是因悔心而死,或是自欺欺人,少有能堪破迷障,修行愈發順利之人——你認為,你會是哪個呢?”
這個道理許多靈族都不明白,但靈雋一開始就知道,而且一早就解決了這個問題,“大概是后者吧,誰讓我天賦這么好呢。”
靈帝失笑,“好吧。”
他很快又將話題拉回到靈神殿與靈微殿的紛爭之上。
“靈神殿屬瑞靈,靈微殿屬邪靈,但瑞靈、邪靈,只代表著他們生來的天性,并不代表如今的本心。人族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有言,從善如登,從惡如崩。很多時候你覺得只是一點點小事,完全不必上升到本心的高度之上,但就是這些偏差一點點積累起來,直到不可挽回……”
靈雋默默聽著,心想,難道靈帝認為這件事情不是靈微殿做的,而是靈神殿在賊喊捉賊?
“我雖生來便是瑞靈,但修行到這一境界,已無瑞靈、邪靈之分,”靈帝淡然道,“無論邪靈想做瑞靈,還是瑞靈想做邪靈,與我而言無甚區別,我并不會干涉——但那僅限對于他們的選擇,并不代表我也會一直包容他們之后的所作所為。”
“畢竟,我總歸還是靈族之主,也得為靈族考慮。”
這倒也是個不錯的剖白,但靈雋天生少了一根弦,很難因此而有所觸動,她更好奇這件事情的真相:“陛下英明寬仁,想來此事內情已了然于胸?”
靈帝默然片刻——也許是因為靈雋的這夸獎少了那么點靈魂吧。
“無非也就是那么點事情,你想知道的話,等一等便能親眼見到了。”
他竟然還賣關子。
但靈雋拿他也沒辦法,只能認了。
從靈帝的話中,她猜測靈帝對此事的態度大概是——不管靈神殿靈微殿,做這種事情被抓到了就乖乖受罰;至于那個也摻和到這件事里的垃圾尊主,你可以先去死一死了。
對待異族十分冷酷毫不留情,但對靈族的內部斗爭,他其實不是很樂意管。
但靈帝對她的態度倒還不錯,可能是因為她是青神木,比較“高貴”,值得他多說兩句?畢竟比起修為境界,靈族更重視本體品階。
“陛下,為何將我留在天一宮?”靈雋也就不嘰嘰歪歪了,不懂就問。
靈帝:“你有資格和我同處一宮。”
靈雋:居然猜對了……可是一點都不高興怎么辦。
她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靈帝可能是個話嘮——要不然也不能剛見面就和她說這么多話,連靈族之主的高冷人設都不要了。
但他同時也該是個可憐的話嘮,因為他思想特別封建,特別講究階級之分,而在他看來絕大多數靈族都不配和他說話,而有資格和他說話的靈神殿主、靈微殿主等人也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忙呢。
所以,我這個青神木就成了專業陪聊?
靈雋笑不出來,她現在就祈禱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
難得有人陪聊,靈帝的心情頗為愉快,即便最后沒有釣到魚也并不生氣,還很高興地給她準備了一個接風小宴,并表示過段時間就給她賜幾個封號。
——這是靈族的習俗,高階靈族頭上都頂著一長串封號,以顯示他們的高貴。
靈雋并不是很想要,一長串封號能讓她在山海界橫行霸道嗎?能讓她拳打冥神教主,腳踢垃圾尊主,搶回玄明劍,列土封疆獨霸一方嗎?
不能,那還有什么用!
靈帝:“還是有點用的,這樣別人才不會誤會你是以色侍人才得以擠入天一宮的妖妃。”
靈雋:“……?”
靈雋:“麻煩搞快點,謝謝。”
“哈哈……除了這一點,以后你去了山海界其他地方,也不用向那些大勢力弟子低頭了。”靈帝笑了笑,語氣是說不出的驕矜傲慢,“我們靈族的九階木靈,山海界也只能供著。”
“是。”
立刻有人離開天一宮。
靈族不比其他族群,雖有很大一塊宅基地,但并不是所有靈族都會出生在玉霄域、元辰洲或南溟,更多靈族往往誕生于無盡蠻荒——因此,靈族有一個機構玄天殿,專門負責卜算推衍即將有靈族誕生的地方,然后派出使者前去接引。
蠻荒實在太過浩瀚,因此這種卜算多只能針對高階靈族,但過去幾百年,好幾次明明卜算到了高階靈族的誕生,待去接引的時候卻是什么也沒找到,靈族內部早就對此心生懷疑。
現在真相大白了,證據確鑿,原來都是靈微殿搞的事情!
時間在等待中漸漸流逝,氣氛越來越僵硬,直到靈帝手腕一抖,從湖中釣起一條大魚,這片凝滯的氛圍才被打破。
靈神殿主急切道:“陛下……”
靈帝抬手打斷了她的話,看向兩邊的人,說道:“你們想說什么,孤已知曉,但……先將那個靈族帶上來吧,孤有話問她。”
在他身后,靈神殿與靈微殿兩派分列左右,涇渭分明,看對方時都是一副“羞于與你為伍”的樣子。
該吵的架之前已經吵過了,但唯一能做決定的靈帝遲遲不語,他們漸漸意識到了靈帝對此事的態度,也不敢再大聲逼逼了,只是心中對對方的厭惡又更深了一分。
靈微殿殿主就很生氣。
想想看,那么多高階靈族,若是都能安然返回族地,未來將會是多么大的一份力量,這些都是族群未來的中流砥柱啊,結果就這么沒了!
靈神殿主認為,若是靈帝陛下不好好收拾靈微殿那群卑鄙小人、無恥狂徒一頓,她也不答應!
靈微殿殿主覺得,靈神殿就是在故意挑事,欺負他們邪靈沒什么人品和信譽,什么黑鍋都往他們身上丟,這口氣他咽不下去!
然而靈神殿主也很生氣。
但欲望生于人心,人心所在,欲望不滅,天一宮又能如何呢?
波光粼粼的湖畔,靈帝垂閉目垂眸,手執一根釣竿,靜靜等待著愿意上鉤的魚兒。
真是笑死個人了,他們邪靈要搞幾個瑞靈,還用得著這么麻煩?
靈帝陛下只禁止靈族族內發生大規模的戰爭,并不禁止瑞靈與邪靈的爭斗,他們現在離開靈界,馬上就能抓一打長得差不多了的瑞靈來吃!
去蠻荒深處找剛化形的瑞靈?那有什么意思,還不夠他們一口吃的!
比不過靈神殿,他們認了,誰讓靈帝陛下也是一位瑞靈,偏心瑞靈一脈一點也很正常——但這不代表著他們就要忍受靈神殿那莫名其妙的抹黑污蔑!
說他們和其他勢力勾結殘害瑞靈?
圣城之巔,天一宮。
靈族天生地養,因而比其他任何種族都更看重天人合一,是以靈帝的宮闕名為天一宮。
天一宮也確實與它的名字極為符合,并不見多少精雕細琢,反而清新淡遠,頗具野趣,與靈界天地形成了奇妙的統一,久居其間,似是連野心都要被磨滅,欲望都要被淡化,只知深究天人之理,而忘乎人欲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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