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雋清楚地意識到,此時此刻的這一切,并非幻夢,而是現實——她墜入九淵深處之后,便不知不覺地落入真正的虛冥源泉之中,否則,也不會見到燕希玄。
七圣宮果真玄奇,種種手段神鬼莫測,回溯時空、虛空挪移……如此炫技,僅僅只是為了篩選出符合它要求的傳人——
她又忽然反應過來,或許并非是七圣宮主人故意炫技,這些對他而言可能只是尋常手段,只不過如今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搖搖頭,將這種種雜念甩開,當務之急,還是盡快擺脫虛冥源泉,否則燕希玄的出現也好,認識到所謂的真相也好,都無法改變她將殞命于此的結局。
落入虛冥源泉容易,離開卻無異于天方夜譚,但靈雋畢竟是神劍之靈,當她重新振作,不再游魂一般混日子,命運設下的種種坎坷,都無法對她造成阻攔。
——這可能是她此生最大的幸運,多少人即便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堪憂,也永遠沒那個能力擺脫泥潭。
虛冥源泉將萬物化為永恒的虛無,但燕希玄能留下一縷神念直至方才才消散,可見這里面必然藏有一線生機,既然有活路,那她就能活下去。
“多少年了……”靈雋喟嘆,“奪回玄明劍至今,天賦神通都回來了,天賦也更上一層樓,但在劍之一道上,我卻并不如過去那么肯下工夫了……道心衰落,自絕前途。”
她不再猶豫,召出玄明劍,于冥冥之中感應另一本體青神木。
玄景蘭臺位于虛空罅隙之中,蹤跡難尋,虛冥源泉亦是虛無之所,兩相阻隔,即便青神木與靈雋不可分割,感應起來也分外艱難。
但她到底還是抓住了那一絲若隱若現的聯系,神念倏忽間跨越重重虛空,落入青神木中——這一幕與她當年在萬靈秘境中感應玄明劍何其相似,似是歷史重演,又似只是個必然的巧合。
不同之處在于,當初她只是想要借用玄明劍的力量;如今……她卻是要釜底抽薪,背水一戰!
與青神木建立起穩定的聯系之后,固然靈雋可以實施她的下一步計劃,然而與此同時,虛冥源泉也感應到了一個與它截然相反的存在……
它是虛無,是終結;青神木卻是存在,是新生——水火不容,勢不兩立!
剎那之間,寧靜的虛冥源泉波瀾迭起,毀滅、銷蝕的力量——或者說規則瘋狂聚集而來,將靈雋包裹得密不透風,不斷侵蝕著她的靈體乃至于靈種。
靈雋無動于衷,任憑死亡步步緊逼,全然沒有斷開聯系的想法,分明……這樣下去的話,就連青神木也必然會被虛冥源泉找到頭上,化為虛無。
玄明劍也無動于衷,它本就不覺得這是傷害,它的靈也不畏懼這種傷害,還有什么好掙扎的?它享受這種給世界帶來毀滅的體驗,那會讓它變得更加強大,更加完美。
靈雋如今的境界是靈寂期(合體),按照正統的修行之道,她早已感應到了自己所修的道,能借用大道之力,在神魂之中埋下一顆道種——待它萌芽,便進入洞虛期,于空冥虛無之中洞察大道一角,滋養體內道種;待其長成,發出一片融合了“獨我”的葉,則相當于大道一縷被截取融入己身,從此便是手握命運的大乘老祖。
但那是正統修煉之道,靈雋卻并非如此——她本身就是劍道的化身,需要這么麻煩嗎?
她不需要,這些她早就有了。
她的靈寂期,并無道種。
當初進階靈源期時,靈雋也曾打破玄明劍與青神木之間的隔閡,強行讓兩者融合為一,還在靈源之海中化出一株兼具二者之效的嫩芽,但隨著她奪回玄明劍,青神木與玄明劍之間的平衡早就蕩然無存,嫩芽自然無法再發揮穩定兩大本源的效果。
正是因為這一次失敗,她才厭倦了這樣沒完沒了的制衡與壓制,為何天道限制一個靈只能有一個本體,因為那就是最好的選擇!
她該讓這個錯誤回歸正途,但并非以付出自己的生命為代價。
靈雋現在要做的,就是養出一顆新道種——不是為了回歸正統,而是徹底打破玄明劍與青神木的隔閡,統一兩者之道,從此后她不再有兩大本體,而是擁有,唯一的……劍胎元神!
玄明劍與青神木之間,她毫無疑問是偏向玄明劍的,因為接下來她要面對的命運,玄明劍能給她更大的幫助。
由于靈雋的不作為,虛冥源泉已經不滿足于慢吞吞地隔空侵蝕青神木,被“挑釁”的它分出一條“溪流”,淌入虛空深處,降臨在玄景蘭臺之上……
青神木之中的靈雋分神抬眼望去,眼前什么都沒有,但她能感應到,那條溪流來了,它如瀑布般飛流直下,傾瀉在青神木之上,短短幾個瞬間,郁郁蔥蔥的青神木便已縮小了一圈——這樣下去,它遲早會被逼得退化到最初的形態,宛若時光倒流一般,最終化作虛無。
它越來越小了。
靈雋仍舊毫無反應,她忍受本體被瘋狂攻擊的痛苦,壓抑青神木本能渴求著的救贖,放任玄明劍本性不再被壓抑后對生之本源的轉化與爭奪……
她一貫是如此心狠,不管對別人,還是對自己。
一切又仿佛回到了最初的起點,回到青神木聚靈失敗遭受天劫,即將被劈成焦炭枯木的時候,但這一次不會再有一個意外到來的靈魂挽回它的危局。
最終,青神木被虛冥源泉完全銷蝕,最后一縷碧綠的光芒消散……
靈雋感受到自己正在迅速衰弱——但無所謂,最終的勝利者仍舊會是她。
高階木靈隕落時的天地悲歌還未結束,當那條支流回歸虛冥源泉,靈雋終于有所動作了。
她的靈體漸漸淡去,最終化作一抹縹緲的霧,隨著虛空中從未消散的空間波動,須臾便消散得一干二凈,宛若從未在這世上存在過一般。
水中只剩下孤零零一柄玄明劍,劍中的靈種也被泉水的浸泡、滲透一點點抹去,直至不留一絲痕跡。
虛冥源泉平靜下來,仿佛什么都不曾發生過。
玄明劍上神光略顯黯淡,但并未熄滅。
光芒如呼吸般顫動,周圍的泉水也隨之而動,波紋從深水中蕩漾而開,到了水面時形成漣漪,又漸漸化作波瀾。
“嘭!”
“嘭!”
“嘭!”
虛無的泉水中本不該有聲音,但它卻突兀地出現了,從微不可察至不可忽視,從間隔良久到愈發急促,仿佛一具冰冷僵硬的尸體忽然復蘇,有了心跳,血液重新流動,身體也漸漸溫暖……
“唰!”
刺目至極的寒光自虛冥源泉深處迸發而出,在這片不知究竟在何處的虛空中綻放,破壞了虛無死地的寂靜安寧,帶來了生者的活躍、嘈雜與無序。
一道身影從白茫茫的寒光中走出,身后的光暈漸漸消散,她的容顏也被從刺目光芒中解放而出。
靈雋隕落了嗎?
她當然隕落了,靈種磨滅、靈體消散,她絕無生路。
那她是否還活著呢?
她當然還活著,因為青神木最后一個天賦神通正是“起死回生”——當初青神木若是聚靈成功,便能使用這個天賦神通,也就不至于被她撿了便宜。
靈雋死于虛冥源泉中,也在虛冥源泉中醒來,一死一生之間,玄明劍使用了天賦神通,成為了虛冥源泉的“心臟”,之后一切便不一樣了。
靈雋睜開眼,似乎與之前沒有任何區別,但又似乎發生了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變化。
她的眼中再也看不到青神木賦予她的憐憫與仁慈,盡管青神木消融于虛冥源泉,而此時虛冥源泉都在她掌中,但破鏡猶難重圓,何況青神木復生?
消逝了的,不會再回來。
玄明劍破水而出,落入手中,曾經險些置她于死地的泉水溫馴地匍匐在她的腳下,甚至沒有沾濕一片衣角。
“還有兩次。”
玄明劍的四個天賦神通,分別是別有天地、神來萬古、天誅地滅以及心主有無,方才用的正是最后一個——玄明劍是主毀滅與死亡的神器,是虛冥源泉應該尊奉它、聽從它的主宰,只是第一次來此的玄明劍無知無覺,之前的玄明劍有靈與之相克,才沒有收服它,直到現在,一切才不同了。
靈雋收了劍,感應這一番變故后的新軀體……很陌生,但早晚會熟悉起來的。
此時的她,不再是普通的靈體,而是以玄明劍為劍胎誕生的元神,虛冥源泉也化作了她的“心”,虛空一切盡在她心中,來路歸途一念即知,不會再有迷失之危。
只不過,虛冥源泉原就是空無一物,她如今可算是個“空心之人”?
靈雋無所謂一笑,空心又如何,能活還有什么好計較的。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她感應著七圣宮的位置,不等七絕亭反應過來她都做了什么,便先一步穿梭虛空,回到亭中。
此時,亭中那被她拂亂的棋盤上已經有了一新局——不知是誰布下的,又或者,七絕亭便是以此棋盤為她安排種種殺局?
靈雋若有所思,微微一笑,拔劍一揮而下。
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來安排她的命運,這么喜歡寫劇本,那看看她給它寫的死亡結局是不是很好啊!
鬼族,魑魅幻海。
距離莫名其妙被鬼界栽贓,強行安上一個偷盜圣器的罪名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但幽真鬼王的傷勢并沒有好轉多少,即便聽說如今血墉、北陰等鬼主都在元澤島之戰中打生打死,兩邊都是她不喜歡的人,她也沒有因此而生出多少快意來。
讓她耿耿于懷至今的,并非是得罪了鬼界,而是她明明懷著一顆真誠的、渴望合作的心,卻被人算計到這地步——明明以前都是她背地里算計別人的。
簡直是奇恥大辱。
更可恨的還在于,她至今也沒發現那個在背地里搞事情誤導了血墉鬼主等人的神秘人究竟是誰。
不知道那人是誰,意味著這個敵人始終藏在暗中,可能隨時隨刻都在用陰惻惻的目光盯著她,準備抓住她的破綻對她下手……
這甚至有些可怕了。
幽真鬼王咬咬牙,再次將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翻來覆去的想了好幾遍,以及沒什么收獲。
“鎖魂殿主……他的出現,很奇怪。”她喃喃道,“但鎖魂殿主太弱了,幾個鬼主也都在提防他……他根本做不成事。”
而且,即便現在去找他,也是不成的——他估摸著早就被血墉等人抓起來了,哪還輪得到她出手。
“可恨!可恨!”
幽真鬼王的怒火籠罩在整個魑魅玄宮之上,讓那些因為鬼王沒有命令而未曾趕去參加戰爭、留在族里吃了睡睡了吃的鬼族瑟瑟發抖。
“鬼王陛下……”
“自從那次之后,鬼王陛下心情一直很差,上次鬼貕大人只是說錯一句話,便被重罰……”
“噓,不可妄議尊長!”
一些鬼主躲在無人的角落里竊竊私語,自以為無人知曉,卻不知心情煩悶的幽真鬼王神念早已籠罩了整片宮殿群,只是她懶得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罷了。
“你很煩惱?”
忽然,寂靜的宮殿內響起一道聲音。
在聽見的時候,幽真鬼王都愣住了——她根本沒發現有人在附近!這怎么可能!
愣過之后便是霍然清醒,她驚覺殿內確實有人,那人還就在眼前,仿佛突然出現的一般……
不,那不能說是個人,而是……鬼界生靈。
它籠罩在一團氣流之中,甚至連個隱約的輪廓也不露,像是一片陰云……聲音從陰云中傳出:“你在想我是誰?”
時隔多年,幽真鬼王又一次感覺回到了遙遠的曾經,太素紀元初期那段混亂血腥的歲月,死亡如影隨形……
但她終究快速地冷靜了下來,點點頭:“你是誰?”
“你一直在尋找的合作對象……”陰云中的存在笑了一聲,“血墉、北陰那兩個廢物太蠢了,和他們合作你也不怕被坑得血虧還落不著好?噢——你現在已經是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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