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只聽見震的鑼鼓聲,原來是已經到了申正了。
原本坐在龍舟上歇息的兩府的家丁和莊稼漢子此刻都打起了精神,只等著主持龍舟賽的京兆府尹陳大人發令開始。
他們應該也不是第一次在比賽中對上彼此,開始比賽前舟上的指揮為了振奮士氣,引導著眾人喊起口號來,那聲音震響,只怕住在燕京城周圍的人家都能聽見。
海柔就眼見著開心起來,和沛柔一起擠在窗戶前,“五妹妹,你猜誰會贏啊?”
沛柔前生是看過這場比賽的,可那時候兩家她都不關心,也當然不會記得最后是誰贏了。
她便隨口道:“大概是插著黃色旗子的張家的龍舟吧。我覺得他們家的家丁喊口號喊的更齊些。”
她仔細看了看,張家的龍舟居然還在船頭繪了鳳首的圖案,是為了表明他們家是皇后的娘家嗎?
“那可不一定。”海柔不以為然,“你看藍色旗子齊家的龍舟上,個個都是青壯年,想必力氣也更大些,有力氣才能劃的更快。我賭齊家的龍舟贏。”
齊家的龍舟則低調的多了,只是上面也繪制了一種神鳥,沛柔只覺得眼熟,卻想不起來它叫什么。
旁邊的沛聲聽見就翻了個白眼,一副嫌棄海柔蠢的樣子,“三姐姐,賽龍舟比的可不是力氣。若是劃的不整齊,光有一把子傻力氣有什么用。”
海柔當然不服輸,就和他斗起嘴來,“難道齊家的家丁力氣大,劃的就一定不爭整齊不成?”
“若是不整齊,他們是怎么進的決賽,難道其他人家里組織出來的隊伍都是棒槌嗎?”
“沛哥兒,你要不要和我打賭,看看今到底是誰贏。”
沛聲最是喜歡鬧事的,一聽也來了興致,“賭就賭,我押張家的龍舟能贏。可是咱們不能光賭,沒有賭注。”
“我聽這附近有一家館子做的炒肝兒好吃,比朱雀大街上醉春樓的大師傅做得還好。若是誰輸了,誰就親自去買了請大家吃炒肝兒如何?”
“你怎么喜歡吃這種東西。”海柔就做出嫌棄的樣子來,她向來是不吃內臟的。
“賭就賭,反正輸的一定是你,就當是我花你的錢雇你跑腿再請你吃吧。”
又對沛柔道:“五妹妹,怎么樣,你還是覺得張家的龍舟能贏嗎?”
沛柔心里正暗怪沛聲多事,賭什么不好,今日街市上魚龍混雜,還偏要往人多的地方去擠。
聞言便道:“我改主意了,我和三姐姐一邊。”
這樣即便海柔輸了,有她陪著,出去買個東西總不至于就鬧出事情來。
沛聲就嚷道:“五妹妹,你怎么棄明投暗啊。三姐姐今日輸定了,我早就觀察過了,雖然張家龍舟上的家丁看著年紀大些,但露出來的手臂看起來都很結實,應該是從前也參加過龍舟賽的老手了,有經驗可比有一把子蠻力氣重要的多了。”
“你有沒有吃過炒肝兒啊,你跟我一邊,我保證你有的吃。”
“我才不吃呢。”沛柔和他做著鬼臉:“不管輸還是贏,反正我就是不和你一邊。”
“還是我們五妹妹最好。”海柔就高興起來,抱著沛柔狠狠親了一口。
沛聲見沒有人和他一邊,剛想叫潤聲,卻見定國公不知道吩咐了潤聲什么,他應了聲“是”,就轉身出了門。
這下廂房里的輩就只剩下沐柔了。
也不用沛聲招呼她,她就站起來,走到窗前,笑著道:“五哥哥,我和你一邊,我也覺得張家的龍舟能贏。”
她一邊,一邊還挑釁般的瞪了沛柔一眼。
沛柔只覺得好笑。
有人和他一邊終歸是好事,沛聲就笑著點零頭,對著沛柔擠眉弄眼,好像在:“看見沒有,有人站在我這邊,我也不是一個人。”
沛柔懶得搭理他。
正好陳大人一聲令下,兩艘龍舟就如離弦的箭一般從起點向著泮月樓這邊的方向沖過來,樓下百姓們的歡呼聲如潮水一般,海柔也被帶動,大聲地為齊家的龍舟歡呼起來。
兩艘龍舟很快就通過了泮月樓,差距十分微,倒還是齊家的龍舟略微領先了一些。
沛柔許久沒有看過這樣的比賽,一時間也有些心潮澎湃起來。
可到了終點,那邊的裁判卻舉起了黃色的旗子,這是武寧侯府張家贏了比賽。
后族贏了妃族。正如兩年后將會發生的事情一樣。
昭永十年,一下折倒了兩位寵妃,三皇子雖然為今上所不喜,可張皇后終歸是有了可以依靠的兒子,可以是大獲全勝。
許賢妃之死這件事情上,難道她就當真清白無辜嗎?
龍舟賽并不是決出了冠軍就結束的。還要給獲勝的隊伍頒獎,前面參加比賽的隊伍也會把自己家的龍舟劃過來一同表演、慶賀。
海柔卻是愿賭服輸,大大方方的祝賀沛聲贏了比賽,和定國公了想去下面買點東西。
定國公并沒有反對,只是囑咐她們早些回來。問了問沛柔身上有沒有錢,又掏出兩張二十兩的銀票分別遞給她和海柔。
兩個人就笑瞇瞇的出了門,由親衛陪著下了樓。
泮月樓建的早,早在前朝就已經立在這灞水邊了。
雖然本朝也曾經幾次修繕,但內部結構就是如此,也不能大改。
通往二樓的只有一條樓梯,建的也很窄,只能勉強容海柔和沛柔這樣的娘子并排通過。
海柔還非要拉著她的胳膊和她并行,她就走得十分吃力。
才不過走了幾級階梯,正好迎面遇上往上走的人。
沛柔被海柔拽著本來就害怕,只是死死的盯住腳下的樓梯,見遇見了人,看也不看就先了聲“不好意思”,繼而停下腳步讓開晾路。
“我好像在哪見過你。”就聽見海柔的聲音,“你是上次元宵節走丟聊齊家四少爺。”
沛柔猛然抬起頭,正見齊延冷冰冰的盯著她姐姐。
上元夜一別,距離如今已經有差不多四個月了。
齊延的樣子沒怎么變,還是跟誰都一副很冷漠不欲多的樣子。這和她記憶里前生的齊延實在相去甚遠。
她記憶里他最冰冷的時候,恐怕就是他第一次出征回來,看見沛柔寫好聊和離書,轉身離去時丟下的那句,“等我回來。”
沛柔聽完只覺得既好笑,又悲涼。
反正她即便要走,也要時間好好的整理自己的東西,等一等他也并沒有什么大不了。
其實她內心還是奢望他看見這張和離書,能夠拒絕,能夠告訴他他不愿意和他和離的,所以她才沒有提前收拾好自己的行囊。
可是他沒櫻只是告訴他讓她等著他。
她還能等什么呢?等著他和何霓云的孩子長大,等著她成為他們一家三口的外人。她不愿意。
沛柔就是在那時候發現妝鏡臺下的那包藥不見聊。一同不見的還有成婚后不久齊延送給她的一根玉簪。
沛柔忽然想起齊家的龍舟上刻的是什么神鳥了,那是蠻蠻。和齊延送給她的那根玉簪上雕刻的一樣,只有一只眼睛和一只翅膀,這也是他們家族的圖騰。
燕梁的世家,多是以鳥作為家族圖騰。比如皇家的圖騰是一只額上點金的燕子,徐家的圖騰則是凌水的仙鶴。
齊延告訴她那鳥叫蠻蠻,卻沒有告訴她這也就是傳中不比不飛,飛止飲啄,不相分離的比翼鳥。還是齊延出征之后,她長日無聊,自己翻《山海經》的時候發現的。
他們家的人明明都這樣無情,家族圖騰卻偏偏是最深情的比翼鳥。實在是讓人喟嘆因之。
海柔不會看眼色,還在嘰嘰喳喳的,“你們齊家的家丁看著一個個五大三粗的,有一把子好力氣,怎么都是繡花枕頭,連張家那一群老弱都比不過。”
“虧我還和我弟弟打賭,你們家的龍舟會贏呢。”
齊延收回了冷漠的目光,看向了一旁,“我沒讓你賭我們家的龍舟贏。”
“你……”海柔愣住了,打著定國公侄女的名號出去,她還真沒有被人這樣冷待過。只是抱怨一句,沒想到他居然就擺出一副完全不想搭理她的樣子。
海柔哪里會是齊延的對手,沛柔把海柔拉到樓梯一旁,也沒有理會齊延,任由他匆匆從自己身邊經過上了樓。
她不知道的是,齊延走了兩級臺階之后,曾經回頭望過她。
他當然也還是記得她的,盡管沒有她那樣深刻。
他還記得上元夜,煙花飛入半空中炸開時落在她臉上的光彩。
她那時明明和他一樣面無表情,可那煙花的光彩太絢麗,暈染的她整個人似乎也鮮活了起來。
盡管打賭輸了,可今日能看見這樣精彩的比賽,海柔還是很高興,一路嘰嘰喳喳的跟沛柔著話,像只快活的麻雀。
沛聲的館子果然就在泮月樓附近,今日灞水邊人多,生意也就非常的好,海柔清楚了自己要買什么,怕被沖撞了,就和沛柔一起站在角落里等。
海柔很少出門,也幾乎沒有下過館子,對這里的一切都很新奇,除了沛聲要的炒肝兒,還順著自己的性子要了些別的吃。
一邊四處張望,一邊笑著和沛柔交流自己的發現。沛柔原本覺得冤家路窄,今日不該出門,可見海柔高興,自然也是很高心。
海柔的笑容卻突然凝結在唇邊。
沛柔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正看見常毓君和祝煦憐。
他們坐在角落里正在笑,一時有家丁拿著買好聊食物陪著他們出了門。
冤家路窄這句話果然沒有錯。
于沛柔來是沒必要的壞事,可她覺得于海柔卻未必。
又這樣親眼看見了一次,海柔總該能想清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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