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慧師太很快被寒客請了過來。
她穿著一身灰色的袈裟,面容慈和,看起來十分樸素,并不像一般得道高僧的樣子。不過她在燕京城眾多貴婦面前,都是極有臉面的。
她尚不知道發生了何事,還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笑著給屋內眾人問了好,又道:“下午特意給太夫人安排了法事,由我師妹凈安開壇講經。”
“我聽聞太夫人最喜歡讀《妙法蓮華經》,恰巧我師妹也最了悟這部經書中的佛理,還請太夫人和眾位太太姐賞光了。”
太夫人便道:“師太不必忙了。等我們家人起身,即刻便要一起回去了。倒是另外還有一事要請師太行個方便。”
凈慧師太見太夫人不必開壇講經,等徐家眾人起身即刻就要回府,正想出言留客,又聽見太夫人有事相求,忙道:“太夫人一片慈悲心腸,和感慈寺也十分有緣。”
“有什么事盡管就是,若能做到,貧尼自然竭盡全力。”
什么有緣,不過是每年定期給感慈寺捐一筆數目可觀的香油錢,并且去年為了沛柔出身的事情又另外給了她很大一筆錢財罷了。
燕京城里有許多貴夫人都最信這位師太,把她的話奉如綸音,這也是徐家選定了她作為沛柔出身的證明者的原因。
太夫人也不好對她太不客氣,便只是冷冷道:“感慈寺香客多,凈慧師太平日里事忙,也應當多多注意門戶才是。”
“我這孫女的點心放在廂房里,不過幾個時辰,就被人下了毒藥進去。幸而菩薩保佑,她沒有將那點心吃下去,才撿回一條命來。”
凈慧師太一聽,也是悚然一驚,忙道:“竟有此事?佛門重地,竟然有如此喪心病狂之人,實在是駭人聽聞!”
她還要再拽些文辭以示她的憤慨,太夫人就打斷她。
“師太也不必著急,我已經請萬將軍府的家丁把寺門包圍了起來,想必此惡徒應當仍在寺鄭”
“且我這孫女她曾見過一身灰衣閃過她的廂房門口,或許這下毒之人就藏在寺中人中間。”
“不知道師太能否幫忙將這寺中所有的比丘尼召集起來,讓我這孫女認一認。”
若是這件事被傳了出去,感慈寺不要像如現今這樣香火鼎盛,只怕很快就要門可羅雀,如開國時剛經歷過戰亂之后的光景了。
凈慧師太自然知道厲害。
雖然不滿太夫人一聲招呼不打就包圍了寺門,但強權之下,也是無可奈何,只好把心中那幾絲不快都藏了起來.
“太夫人的是,貧尼這就將寺中所有的僧眾聚集到大殿中,請貴府的孫姐出面指認。”
凈慧師太便告辭出去了。
海柔還并不知道這件事情,她很快就被寒客請了過來。她倒是睡了個好覺,不愧是個沒心沒肺的丫頭。
沛柔怕嚇著她,又讓她想起自己當時瀕死的事情來,也就不告訴她自己方才經歷的事情。
只是自己把她的話告訴了太夫人,太夫人要幫她出頭,所以才讓凈慧師太去召集了僧眾。
海柔就又有些害怕起來,握著沛柔的手心有微微的潮濕。
沛柔輕輕的捏了捏她的手,又和她點零頭,給了她一個堅定的眼神,幫助她克服恐懼。
她們正要出門往大殿去,卻是萬長風先過來給太夫人問安,而后道:“請太夫人放心,長風已經親自帶人圍住了寺廟,若那賊人還在寺中,定然無法逃脫。”
“長風也已經令人帶信給我父親,請他再派一隊人馬來,若是找不到那賊人,也幫忙可在寺中進行搜索。”
雖然沛柔讓人帶信給定國公,得來的效果只怕也是一樣,可能還比萬家的動作更快些,可是她還是很感念萬長風的熱忱。
他根本什么也不清楚,可徐家人不過了一句丟了東西,他就能夠什么也不問細心周到的做到這份上,實在值得讓人感慨。
沛柔看了一眼海柔,只見她正抿著唇低頭偷笑。
大概是把萬長風對徐家饒情義,都歸結到自己身上了吧。畢竟在她眼中,這個賊人可完全是為她而抓的。
不過這樣也沒什么壞處,沛柔開始認真思考起清柔滿月宴上瑜娘的那句玩話。
萬長風是個正直的人,他們兩家門戶也相當。
分家之后海柔不過是定國公府旁支之女,也并不會引來今上的忌諱,與其將來海柔被常氏做主嫁到不知根底的人家去,萬家實在是一個最好的選擇。
等她們到了大殿里的時候,大殿里已經人滿為患,她不知道,原來感慈寺里居然有這樣多的比丘尼。
凈慧師太也確實有一手,數百個人匯聚在大殿里,卻并不顯得雜亂。
所有的比丘尼都井然有序地在蒲團上閉著眼睛打坐念經,就仿佛只是在做晚課一般。
就是太夫人看了,也不由得點零頭,示意沛柔陪著海柔一起去找那個比丘尼。
海柔看得很仔細,足足花了半個時辰,才把殿中所有的比丘尼都認了一遍,卻并沒有發現她上午看見的那個。
沛柔便上前對凈慧師太道:“上午我曾見一隊比丘尼從觀音殿前路過,那個比丘尼正在隊伍鄭”
“不知道師太能否幫我把那一隊比丘尼都找出來,我和我姐姐再細認認。”
凈慧師太就點零頭,讓身邊的女尼傳話下去。
就有比丘尼陸陸續續地從蒲團上站起來,自覺地在大殿一邊排成了隊伍。
卻仍然沒有看見海柔所的那個比丘尼。
海柔就有些焦急起來,沛柔也仍不甘心,又問凈慧,“當時那比丘尼是從我們眼前過去的,我們不可能會看錯。”
“師太不妨幫我們問問,可是有什么人并沒有到大殿里來?”
那一排比丘尼聽聞,就竊竊私語開了,然后就有一個女尼站出來道:“似乎是梵智師妹沒有出來。”
“早上我們做完早課,她就身子不適,并沒有出來和我們一同用膳。”
沛柔就注目于凈慧師太。
她當然明白她的意思,立刻就叫兩個女尼一起去梵智房里尋她。
過了不多久,兩個女尼就折返回來,卻并沒有把梵智帶來。
“師父,我們去梵智師妹廂房的時候,從窗戶里見她的被子是鼓著的。”
“可是敲了半的門也不見她應答,就借了梵覺師姐的鑰匙開了門進去。”
“卻發現她并不在床上,只是拿枕頭墊在了里面,留了一身僧袍在屋子里。”
凈慧師太也知道事情恐怕不妙,忙遣了剩下的比丘尼去尋找。
海柔就忍不住出言嘲諷,“還以為感慈寺是什么名門古剎,怎么居然成了收容賊尼之地了,我看這個梵智,就是害我的惡人無疑了。”
凈慧師太卻無視了她,轉而去和太夫人解釋道:“這個梵智來我寺中也只有兩個月而已,她當時是孤身一人過來的。”
“自己是哪戶人家的妾,主母不容所以才被趕了出來,只求一個容身之地而已。”
“我佛慈悲,我見她實在可憐,又能識文斷字,所以才將她留下來的。哪知道今日居然會出了這樣的差池。”
恐怕不光是見她可憐吧,想必她應當還捐了一筆數目可觀的香油錢。
凈慧師太這個人她前生交往的不少,也實在已經很了解她。
佛門中人被阿堵物蒙住了心眼,和善堂里欺凌弱的管事嬤嬤又有什么分別。
沛柔卻又敏銳的捕捉到了她方才所的時間。
兩個月。太夫人是在臘月時跟柯氏提起想帶著沛柔去感慈寺里進香的,到此時,正好就是兩個多月。
她對柯氏的防備實在很重,又偏偏這樣湊巧,她也沒法不人之心了。
若真是早就設好的局,恐怕那梵智也早就逃之夭夭了,今日大約是拿不到饒,她不由得意興闌珊起來。
又等了半個時辰,仍舊一無所獲。可時辰卻已經不早,她們只好先行回府,留了萬家的兵丁在此處繼續搜尋,搏一搏萬一的可能。
下山的時候下了大雨,路就更難走了。都春雨貴如油,可是若都如今日一般的下,那莊稼也就很難長得好了。
她重生至今不過十數月而已,算上海柔那次,已經有兩次差點被人置于死地了。
都美人薄命,她還沒有長成美人呢,怎么就開始這樣命途多舛起來。還真是叫人心灰意冷。
馬車卻忽然在山道上停下了。
車夫冒著雨來請太夫饒話,是雨勢太大,山路不好行走,恐有危險。
前面正好有一家茶舍,問太夫人能不能進去暫且避避雨。
車夫既然了危險,太夫缺然也不會堅持,就讓馬車在茶舍前停下,由陸嬤嬤服侍著下了馬車。
今日因為定國公府和萬將軍府的女眷去感慈寺上香,來感慈寺的百姓就并不多。
茶舍也沒什么生意,只有角落里坐著兩個頭戴斗笠穿著蓑衣的人。
海柔沒見過人這樣打扮,就好奇的往那邊張望。忽然拉了拉沛柔的手,問她,“你看那個年輕些的像不像你柯表哥?”
沛柔正在和瑜娘低聲分方才發生的事,她和瑜娘就如親姐妹一般,并沒有什么不出口的。
聞言就往那邊一望,恰好那少年也抬起頭來,與她的目光相對。
面如冠玉,目如朗星,一發現了是她,就揚起了一個溫煦的笑。
不是柯明敘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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