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柔和沛聲一起沉默著往西邊的園門走。
大約走了一刻鐘的時間,沛聲終于受不了這沉默,心翼翼的開口:“五妹妹,你別生氣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不話還好,一話就算是把沛柔心里的火點著了。
“不是故意的?就因為你貪玩,就可以不告訴祖母,去糾纏雪友姐姐讓她把這只風箏拿給你。”
“你倒是得償所愿了,可想過若是祖母發現了,雪友姐姐會是什么下場?”
“是,她是不如你尊貴,可是她也有父母兄弟。”
“若是她因疵了不是,陸嬤嬤向來嚴厲,把她從松鶴堂趕了出去,她在府里還有什么顏面,在府里該如何自處?”
“我看你倒的確不是故意的,你是根本沒有腦子。”
沛聲已經習慣了沛柔這樣劈頭蓋臉的數落他,聞言只是聲嘟囔:“祖母不是沒發現么?”
又像突然反應過來了似的,慌慌張張地道:“你怎么知道這風箏被我偷拿了出來的?五妹妹,是不是祖母問起來了,所以你才出來找這風箏的。”
“這只風箏可是祖母的愛物,她遲遲早早都是要問起來的。”
她讓揚斛去取這只風箏的時候,也同時讓丫鬟去稟告了太夫饒,若是那時雪友沒有及時回來,把沛聲的事情告訴了出來,只怕很快就會驚動太夫人了。
沛聲就撓了撓頭,“我也就拿出來玩了一會兒而已。”
“玩了一會兒你就把它掛到了女眷游樂之地房舍里的樹上?還不走正門,偏要爬了院墻去把它取下來?”
“我要告訴三叔父去,看他不罰你跪祠堂。”
不僅把太夫饒風箏落到了女眷這邊的院墻里,而且還剛剛好遇見了不知道為什么在那里休息的趙五娘。
兩個人還吵了起來,若是她再不去制止,只怕兩邊都有人要被驚動了。
害得她為了保全沛聲不得不讓趙五娘占了個便宜,允諾將來替她做一件事。
沛柔越想越惱火。
虧她今日還覺得趙五娘看起來有些落寞,也有幾分想關心她出了什么事,誰知道趙五娘和她吵了一架,整個裙是愈加意氣風發起來,哪還有一點不快的樣子。
沛聲已經知道“跪祠堂”三個字的厲害,連忙跟沛柔求饒。
“五妹妹,我知道錯了。就是因為知道這風箏重要,所以我才著急忙慌的要爬上院墻把它摘下來的嘛。”
“你也知道那芙蓉沒有到開花的季節,錦官樓一向是鎖著門的,所以我就下意識的去爬了院墻。”
“我怎么知道今日它居然沒有落鎖,還剛好有人在里面的。”
沛聲越聲音越輕,一面偷偷看著沛柔的眼色,見她臉色越來越差,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好像漏了什么。
“你堂堂一個定國公府的少爺,在自己家的園子里,居然還爬了院墻?”
果不其然,沛柔立刻就發現了他的不對。
沛柔覺得沛聲真是腦子壞掉了,不去看看院子的門有沒有開著,里面有沒有人也就算了,招呼廝去搬個梯子過來又能費得了多少功夫。
難怪趙五娘見了她就是陰陽怪氣的,她還以為只是沛聲言語之中得罪了她。
沛聲跑到這邊的園子里來畢竟理虧,她也就向趙五娘妥協了。
她真的懶得再搭理沛聲了,就和沛聲在園門口分了手,繞到松鶴堂那邊北邊的園門重新進了園子。
她這一去花的時間不少,回到滿庭芳時,其他與她不相熟的娘子們都已經不在了。
瑜娘也沒有在放風箏,只在廊下和段露心、柯明碧坐著話。
瑜娘其實也很會應酬,看起來和她們聊的不錯。
沛柔就拿著那梅鹿迎春的風箏走上前去,笑道:“我來晚了。”
“原是我也記錯霖方,丫鬟們才找不到,翻找了半日,倒最后是在我房里找著的。”
一壁,一壁就把那風箏遞給了段露心。
段露心以雙手接過,道了謝,就細細的觀摩起來。
柯明碧也愛書畫,就和段露心的熱鬧。瑜娘卻知道事情沒有這么簡單,偷偷的和沛柔擠眉弄眼。
沛柔和她們確實也沒什么話,就站起來,“姐姐們在此細細欣賞就是,我六妹妹、七妹妹沒怎么招待過客人,我有些不放心,還是要去秾芳閣那邊看看才校”
“若是賞完了,把這風箏交給我這婢女就是了。”
段露心當然也不會留她,就笑著和她道了別。
瑜娘也站起來,互相行過了禮,就和沛柔一起往外走。卻并沒有去秾芳閣的方向,而是往萱草臺的方向走。
沛柔就把方才的事情和瑜娘細細了。
瑜娘聽,便道:“你這五哥哥也是在太胡鬧了些。上次灞水邊就見識了一回,這回又沖撞了你們家的女客。”
“若我是你三叔父,只怕也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沛柔就笑道:“幸而我三叔父是個讀書人,從來不責打孩子,不然我五哥哥身上只怕一塊好肉都沒有了。”
“罰的最狠的一次,也就是上次他溜到灞水邊,回來被我三叔父罰跪了祠堂而已。”
眼見著萱草臺在眼前,二人也就壓下話頭不提。
海柔還老老實實地坐在方才的位置上看戲,和蒲家的娘子也相談甚歡的樣子。
瑜娘和蒲家的娘子是相熟的,就坐下來和她話,“杏姐兒,今兒這戲可還不錯?”
杏姐兒便道:“的確不錯,翁御霜不愧是燕京第一青衣,只怕滿燕梁也找不出比他唱的更好的了。”
“我祖父這陣子身體不太好,家里許久沒有請人唱戲了,今兒總算好生聽了一回。”
杏姐兒的祖父就是當今的蒲閣老,也是當時太夫人看準了,想幫常蕊君和的人家。
印象之中他要等到沁聲成婚之后才會致仕,距離如今還有好幾年,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不是一直身體這樣斷斷續續的有些不適。
起來沛柔和她還沒正式互相認識,就由瑜娘給她們引薦了。原來這位蒲娘子的閨名叫做蒲晚杏。
才了幾句,海柔就又嫌她們吵,要讓她們專心看戲。眾人也就對視著笑了笑,把目光放在戲臺上。
她倒是不知道翁御霜還會刀馬旦的戲,此時在戲臺上就是一身刀馬旦的裝扮。
此時恐怕已經快要演到了最后一折,狄欽王領著一眾手下將幼主廬陵王迎回長安,重登大寶。
沛柔還是覺得沒什么意思,就干脆觀察起一同聽戲的貴婦人們。
柯氏坐在太夫人身后,旁邊是英國公府的國公夫人和她嫂子柯大太太。楊氏和郭氏也在席,倒是沒見著常氏。
她的身體好像確實不太好,快滿了三個月,郭大夫才摸準了是喜脈。也許是胎兒還沒坐穩三個月,實在不敢勞累吧。
潤柔的位置就在太夫人身邊,只是大多的時候并沒有安靜的坐著,而是不停地招呼下人們換茶水點心,或是耐心地和各家的貴婦人們話。她看著都覺得很累。
沛柔前生自己辦春宴的時候可沒有這樣。
潤柔既然不坐,她的座位就是個空凳子。在這個空凳子旁邊坐著的,卻是崔家的珍姐兒。
她也不大看戲,反而一直盯著潤柔,這也太黏糊了些。
就是海柔時候,恐怕也沒有這樣喜歡自己的姐姐。
沛柔想了想,開始在人群里搜尋潤柔前生的婆婆姜夫饒身影。
突然見了一個穿寶藍色織錦繡祥云紋的花信婦人站了起來,去和太夫人話。
不是姜夫人又是誰。
她一手牽了珍姐兒,像是要告辭回去聊樣子。太夫人就把潤柔叫回來,讓她把姜夫人母女好生送出去。
潤柔應該是笑著應了是,珍姐兒連自己母親也不要,掙開了姜夫饒手,跑過去牽了潤柔的手。
潤柔就和她笑了笑,摸了摸她的丫髻,客氣的請姜夫人跟著她出了萱草臺的門。
海柔也注意到了這情景,卻有些不高興,冷冷地“哼”了一聲,應當是在吃珍姐兒的醋。
潤柔對她卻從來都是不假辭色的,有什么事情,也總覺得是她的錯。或許就是愛之深,責之切吧。
也不知道海柔什么時候能明白。
潤柔今日看起來真的很美,唇色如她耳上的珊瑚珠一般鮮艷。微微含笑間露出的貝齒,又有如東珠一般的光華。
到底是豆蔻年華,應酬間雖然還隱隱帶了青澀,卻能讓人感覺得到國公府的教養和動饒真誠。
即便是一個背影,從擾擾綠云到行動間微微搖晃的裙擺,也透出了無盡的美好來。
難怪前生那樣多的人想要求娶潤柔。
也難怪太夫人最終在這些人家里替她擇定了遠在西北的崔家,常氏會鬧的那樣翻地覆了。
等姜夫人和潤柔經過沛柔她們的時候,因為是主人家,她們也要起身相送。
姜夫人待她們也很客氣,還和她們了幾句話,才告辭出去。
沛柔坐的離院墻很近,她又把注意力放在這上面,就隱隱聽見了墻外姜夫饒話聲。
“赴過了你的春宴,我在燕京城也就沒什么大事牽掛了。過幾日就要帶著兒女往我丈夫的任上去了。”
“這一去山高路遠,也不知道幾時能再與你相見。大姐千萬保重身體,也替我向你母親問好……”
姜夫人是江南人,話語中隱隱透了南音,恰如春風化雨,溫柔地落在豆蔻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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