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柯明敘之與她,和當年她之于齊延是不一樣的。齊延心中已經有了何霓云,也再沒有位置能夠留給她。
柯明敘待她從來都是很好的,他待她的溫柔,是前生她在齊延身上遍尋不到的東西。
有一個男子待她這樣真心的好,又生得溫文爾雅,面如冠玉,她也不過是個普通女子罷了,懂得人間情事,她對他當然也是有動心的。
她身上的披風是屬于柯明敘的,他給過她庇護和溫暖。
可正如那日的馬球場一般,她也很清楚,真正將她從馬上救下來,使得她沒有受贍卻并不是柯明敘,而是齊延。
沛柔對柯明敘的愛意并沒有達到前生她愛齊延一般,她沒有勇氣將來成為他的妻子,柴米油鹽地去過一生。
更何況她是帶著前世的記憶回來的,她要做的事情,也遠比兒女情長更重要的多。
若要成婚,她恐怕也只愿意嫁到能夠幫助定國公府從前生的頹敗中解救出來的人家去。
但這個人大約不會是柯明敘,他太過美好了,他應當擁有的是另一個女子毫無保留的愛意。
“柯表哥將來定能金榜題名,得一佳婦,宜室宜家。我與柯表哥有兄妹之情,自然會日日祝愿柯表哥與新婦琴瑟百年,白頭偕老。”
他們還是沿著灞水河岸往下游走,柯明敘一直沒有話,這份安靜讓她覺得有隱隱的心痛。
她不想再走下去,她停了下來,想要解開身上的披風還給他。
往后他們大約不會再有如從前一般的來往了,何必徒留牽掛。
下一刻柯明敘就按住了她的手,“方才才要你珍重添衣,此時便不記得了?”
沛柔抬頭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笑容仍然是溫煦的。
“東門之女如云,可我心匪石,只牽掛著一人而已。我并不是要你此刻就答我,你要做的事情盡管去做,我總歸是在這里的。”
沛柔其實不想讓他等著她,她的婚姻并不會由她自己做主。可是此時她望著柯明敘如玉的臉龐,到底還是沒有忍心出這句話。
“哥哥!”
沛柔和柯明敘同時往身后看去,見到的人是柯明碧和趙五娘。而后段露心也從她們身后轉出來,靜靜的站在一旁。
柯明碧的神色中有強壓下去的不悅,趙五娘更是不加掩飾,怒氣沖沖地走上前來。
冷笑道:“柯世兄,淮邑鄉君,今日真是好巧,同時碰見你們兩個。”
自從昭永十三年那次馬球會之后,趙五娘待她就一直是不冷不熱的。
段露心是她的表姐,又曾經與柯明敘議親不成,也難怪她見了沛柔和柯明敘在一起會心生不悅,要為她表姐出頭。
沒有等沛柔話,柯明敘就上前一步,把沛柔容納在他身后的陰影中,“趙五世妹,段六世妹,許久不見了。”
他的樣子很從容,好像絲毫沒有被趙五娘的惡意影響到似的。
“我與表妹也是偶然間遇見,正如此時偶然遇見你們一樣。”
趙五娘便道:“我聽聞柯表哥行事向來光風霽月,可上巳佳節,只你二人同游,淮邑鄉君身上更是披著你的披風,似乎有些引人遐想。”
“怎么?你二人可是好事將近了,我怎么沒有聽聞。”
柯明敘便正色道:“趙五世妹請慎言,我與五表妹有表兄妹之誼,今日偶然遇見,不過閑談了幾句罷了。”
“又見氣轉涼,所以才將披風贈予五表妹以御寒。難道關心自家表妹,也是一件值得讓人詬病的事情么?”
趙五娘還待再,卻被段露心拉到了身后,“齡娘她向來心直口快,還請柯世兄不必在意。”
她又溫和地對沛柔笑了笑:“春日時氣反復,徐五世妹該多穿些衣服才是。”
她話中并非嘲諷,也是拳拳關心之意。
雖然她前生與段露心并不相熟,可今生相處,也覺得她為人溫和柔順,又有才情,和柯明敘也實在算得上是一對璧人。
可今生因為她,卻鬧到了這樣的地步。
沛柔便道:“謝過段家姐姐了,往后我會注意的。”
趙五娘冷哼了一聲,假意對段露心道:“表姐如今已經和我五哥哥定了親事,再過幾個月就要成婚了,你也該好好保重身體才是。”
段露心今生和趙家五郎定了親事?
若她沒有記錯的話,在昭永十六年自夏季始,到秋末才完全結束的時疫里,趙家殞命的除了世孫之外,還有一位公子,就是行五的。
段露心的命運,就這樣多舛嗎。
柯明敘聽聞,便道:“今日才聽這件事,還沒有恭喜過段六世妹。將來成親,我必然會去府上討一杯薄酒喝。”
段露心行了一禮,眼神落在草地上并沒有看他,“多謝柯世兄了。”
她的語氣是苦澀的,神色也很落寞,她對柯明敘是有意的吧。
沛柔看了,心中也覺得有幾分難過起來。
遙遙望見兩人三騎過來,卻是沛聲和齊延。他們倆裙是形影不離,好似一對璧人。
才勒住馬,沛聲就快速跑過來,和眾人簡單問好,便對沛柔道:“五妹妹,萬家姐姐叫我來接你,她發現了一個極好的去處。”
他回頭指了指幾丈之外被齊延牽著的馬,“那個地方有些遠,要騎馬過去。”
沛柔雖然對那個地方也不甚感興趣,但她實在沒法在這個地方繼續呆下去了,于是就和眾壤別,“我先失陪了。”
可沛柔上了齊延身邊的馬,柯明敘卻忽然迎上來,笑著對她道:“五表妹,我今同你的話,你可不要忘了。”
又望了沛柔發上的蘭花一眼,而后道:“春蘭其實很襯你。”
她覺得此刻的柯明敘有些奇怪,段露心的眼神似乎也跟了過來。她就只是笑了笑,摸了摸發上的蘭花。
再去看沛聲時,卻發現他居然又和趙五娘吵做了一團。她實在不想繼續呆在這里,就先策馬往灞水下游行去了。
沛柔的馬速并不快,齊延很快追了上來。而后她干脆就勒了馬,在草地上漫步。
或許是為了方便騎馬,齊延今日穿的倒不是直綴。身上披著一件玄色織金的披風,上面有排扣,此時全都整齊地扣在一起。
方才的事情令她心煩意亂,她對著此時不話的齊延也有些不耐煩。
“瑜娘姐姐的地方在何處,齊世兄給我指一個方向,我自己過去就是了。”
齊延望著前方無盡的春草,淡淡道:“萬家的世妹并沒有發現什么好玩的去處,只是我遙遙見你似乎有些悒悒不樂,所以才讓豐之兄這樣的。”
她還真是今非昔比,不僅柯明敘對她用心,今生連齊延都知道關心她了。
“那就多謝齊世兄了,既然無事,時候不早,我就去找我三姐姐了。”
她到底還是沒有忍住,又道:“想必今日何家二姐也與你一同出門游玩了吧,齊世兄還是早些去陪伴她把。”
“云娘?”齊延有些疑惑,“今日我是同豐之兄一起從書院出來的,并不曾見到云娘。平日我與她來往也并不密切,徐五姐何出此言?”
“往來并不密潛,前生還不是“只愿以她為妻”,這個人實在也很沒意思。
她還沒有話,齊延便又道:“徐五姐似乎很討厭我,一刻也不愿意與我多呆。”
沛柔便道,“并非我討厭齊世兄,只是今日是上巳節,我與柯表哥有表兄妹之名,尚且要被人詬病,和齊世兄非親非故,更不好這樣同校還請齊世兄體諒才是。”
“可師兄與你,也只是名義上的表兄妹罷了,不是么?”
齊延看了一眼她的發髻,“師兄他在書院里養了一院子的蘭草,可這宋錦旋梅,也只養活了一株而已。”
“在書院中還沒有開過幾日,倒是先開到徐五姐發髻之上了。”
看來今日一個個的都是不想和她好好話,沛柔就皺了眉。
“柯表哥的姑姑是我嫡母,齊世兄的意思,是我不配稱他一聲‘表哥’么?”
“倒是從未聽聞齊世兄也是惜花之人,不過這宋錦旋梅既然摘下,齊世兄若是想賞,還請等到明年此時吧。”
完便調轉了馬頭,她已經看見了海柔和萬長風所在之地,準備往海柔的方向行去。
“我并無此意,我只是……”
沛柔沒有動,她在等著齊延把這句話完。可她等了半日,等到起了數陣春風,也沒有等到齊延的后半句話。
她又想起來,前生她在上巳節與齊延表明心意的時候。
那時候他一定是明白她的,明白她沉溺在他假意的溫和里,沉浸在她以為他對她也有的情意里。
他從來都是這樣明白,只是她執迷不肯悟而已,所以他只好找了機會,快刀斬亂麻。
那時候齊延拒絕了她之后,她多想身下也有這樣一匹馬,能夠讓她飛快的逃離這里,留給他一個永不回頭的決然背影。
這樣的話,或許他在懷念年少的時候,還能記得有一個姑娘曾經這樣熱烈地愛慕過他,如同愛自己一樣用心地對他好。
沛柔覺得自己今日大概是等不到齊延的后半句話了。
她掉轉馬頭,發現齊延并沒有在看著她,而是望著流逝不停的東流水出神。
她對著他的側臉自顧自地笑了笑,還有一句話囑咐他。
“未來的幾個月,你都不要往大興去。”
而后策馬離開,被獵獵的風環繞。
那一支春蘭從她發髻間落下,她也渾然未覺。
齊延望著倒映于春水之上的佳人逐漸消失,解開了披風上的扣子,取下別在自己衣襟上的一支素冠荷鼎。
打量了良久,之后隨手將它拋卻在了灞水鄭
蘭花隨著水波轉了幾轉,而后飛快地往下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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