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世兄幫了我這么大一個忙,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不如就把齊世兄原定的最春樓的席面取消了,算是還了這一次的情分。”
“沒想到鄉君還很會耍賴。”齊延笑了起來,仿佛她剛才是了一個笑話一般。
她沒有見過這樣的齊延,一時間有些怔忡。
“鄉君請放心,今日我幫了你一遭,這個情分我很快就要討回來的。”
沛柔就是不想和他過多接觸,才會這樣的。
但海柔對她來很重要,她也只能承他今日的情。聞言便道:“來日不知是何日,齊世兄請明言便是。”
“鄉君果然很爽快。”齊延重又在方才的石凳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我想向鄉君借一個人。”
沛柔跟過去,在他對面坐下,“什么人?”
齊延漫不經心地把茶杯遞給沛柔,道:“林霰。我舅公重病,我想借了他去給我舅公看病。”
齊延的舅公,那不就是何霓云的祖父,武英殿大學士,兵部尚書何閣老。
前生何霓云就是因為祖父和祖母相繼去世,她總在孝期里,所以才沒法定親的。也所以,齊延才會錯過她,最后一道圣旨和沛柔成了婚。
他會這樣做,是為了他和何霓云的婚事努力吧。
也是,前后兩生,和他青梅竹馬的都是何霓云。他那樣冷淡的性子,若不是朝夕相處,也的確很難對誰生情。
總歸她今生不會嫁給齊延,那他娶誰,又有什么分別。
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沛柔的心意卻數轉。她剛抬起眼,就迎上齊延探尋的目光。
“鄉君不要多想。我舅公是朝廷肱骨之臣,他若是猝然因病去世,恐怕會引起朝廷動蕩。”
“元放如此,純粹是一片愛國之心,全然沒有摻雜半點私情,還請鄉君不要吝惜人才,將林霰借元放一用。”
這個人還是這樣,非要把話的這么好聽。
到底,以何霓云的心氣,若是她祖父還在,她未必就會愿意嫁到落魄多年的誠毅侯府里。對齊延而言,恐怕還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可何霓云的祖父可是鐵改三皇子黨,她能把林霰借給齊延嗎?
何霓云的祖父過世之后發生了什么?沛柔開始在腦海中回憶。
前生他似乎是昭永十七年的秋季過世的。太子在昭永十七年夏季被廢,很快何閣老過世,三皇子黨也遭受了沉重的打擊。
而后冬季,父親上書彈劾何閣老之子,何霓云之父貪墨,何父被革職查辦。
昭永十八年四月,她被永寧郡王府悔婚,景珣和柯太師的孫女柯明碧訂婚。之后很快趙五娘也嫁給了三皇子。
后來今上猝然駕崩,廢太子病死廬州,從未被立為太子的三皇子登基。孝期過后,她就被賜婚給了齊延。
有些事情看起來全無聯系,前生她對政治并不敏感,所以全都輕輕放了過去。
前生今上廢太子的原因,是因為太子無子。可那時候距離太子大婚還不滿三年,就連她這樣完全不懂政治的人,都會覺得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可今日這樣一想,最關鍵的兩環恐怕就是引發太子被廢的事情,以及何閣老之死。
她已經嘗試讓林霰幫忙,改變了恒國公世孫的命運,究竟能不能改變趙家對爭儲一事的態度她不知道,但她覺得這是值得一試的事情,所以她也就這樣去做了。
那這一次呢。
如今她身在其中的,是昭永十六年。
在昭永十七年之前,一切的事情好像進展地都很緩慢,很溫和。而在太子被廢,和何閣老身死這兩件事情之后,所有的事情都變得更快了。
定國公府也不得不主動,或是被動的站了隊,而后在新皇登基幾年之后,最終落得了這樣的下場。
看來這一件事,也是值得去做的。
她一早就在懷疑三皇子的皇位得來不正,若何閣老還在,屬于何閣老的勢力沒有被根除,也許他也就不必那么著急,徐家還能有機會選擇一位明君輔佐。
“鄉君在想什么呢?”齊延已經喝完了一盞茶,又替沛柔潑去了殘茶,重新斟上了一杯。
沛柔此時已經回過神來,也下定了決心,她可以和齊延談談條件了,“我在想,齊世兄是怎么知道林霰是我的人,并且醫術高超的。”
“我還以為鄉君不會問我這個問題了。”
齊延就輕輕笑了起來,把茶盞放于一旁,朗聲道:“時疫盛行時,曾有一位游醫帶著藥童進入了恒國公府。”
“恒國公府的大公子病重,連宮中的太醫都束手無策,他的病,卻被這位游醫治好了。”
“眾人都以為是這位游醫醫術高超,卻沒想到真正開方治病的是他身邊的藥童。恒國公府百般挽留不得其果,只好放校”
“我卻知道,這游醫不過是城南善堂里的一個孩子罷了。”
齊延沒有管沛柔驟變的臉色,繼續娓娓道來。
“鄉君是否把事情想的簡單了些,若是恒國公府的人再留一個心眼,派人跟著那游醫,發現他曾去過定國公府。那鄉君做了好事,即便是不想留名,只怕也要留名了。”
“更何況定國公府和恒國公府素來不和,他們家的老國公爺是最多心的一個人,到時候,只怕也未必會感激鄉君的一片心意,還要以為鄉君是別有他求。弄巧成拙,反而不美。”
沛柔沒有再讓齊延下去,望著他的臉,冷冷道:“齊元放,你今日來此,究竟意欲何為?”
眼見著沛柔杯中茶又冷,齊延耐心地又替她潑去殘茶,而后再斟一盞:“元放今日既然將這些事情據實以告,就是想換得鄉君的信任。”
“請鄉君相信,我不會害你。何閣老多活一日,燕梁的江山確實能多一分穩定的砝碼。”
“我與鄉君此時或許殊途,但日后定然同歸。”齊延把那一盞茶遞給了沛柔。
沛柔將茶盞接下,而后慢條斯理地品嘗了一口。
這是齊延最愛喝的楓露茶,取春日香楓之嫩葉,入甑蒸之,再將楓露點于茶湯之鄭
她與齊延成婚之后,曾經見齊延對著《養錄·諸花露》中所載之法試過。她喝完之后,齊延才告訴她這是他制出來的第一盞楓露茶。
雖然味道不錯,有一種別樣的香氣,令人聯想到碧云秋色,楓葉初霜。但齊延拿她來試茶的味道,她到底還是埋怨了齊延大半日。
他原來明明這樣早就會制了,卻還要騙她,實在很可惡。
“林霰確實在我身邊,我也的確可以請他看何閣老的病。可你要記得,這并不是因為你的請求,而是因為我的確也想這么做而已。”
齊延就笑了笑,“‘請’他看病?這是鄉君格外尊重有才之士,還是因為鄉君不能完全把林霰收服?不過,這也不重要。”
他站起來,極其正式地給沛柔做了個揖,“鄉君雖為女子,卻心系下,元放實在敬佩之至。”
而后又道:“可這樣來,鄉君雖把人借給我,卻是為了自己拳拳愛國之心。那我方才把一個重要的消息送給了鄉君,鄉君是否還欠我一個人情?”
千算萬算,居然還是沒有算過他。
可是,齊延和三皇子是表兄弟,又曾經是他的伴讀,顯然是三皇子黨。武寧侯張家如今更是三皇子的母族,他們應當堅定地站在一起,幫助三皇子順利登基才是。
可齊延的態度,卻顯然并不希望武寧侯府能結定國公府這一門強援。
是因為同是三皇子母族,誠毅侯府是生恩,武寧侯府是養恩,此時就已經有了矛盾,還是因為別的什么事?
沛柔隱隱覺得問題的關鍵應該在這里,可是想了半日,始終未能得其果。
反而順勢琢磨起了齊延。
明明三月上巳節見到他,他還不是這樣的性子,可為什么大病了一場,之后就成了這樣。
前生齊延病后,性情上似乎并沒有那么大的改變。
茶壺中只剩下最后一杯茶,齊延仍然給沛柔滿上。沛柔還在思考,不知不覺就把這一盞茶也喝完了。
見沛柔喝完了茶,齊延不動聲色地笑了一下,方道:“鄉君難道是在想怎么賴賬不成?”
“自然不是。”沛柔道:“既然齊世兄欠了我的人情,只是用醉春樓的一桌席面相抵。那我自然也可以如法炮制。”
“聽醉春樓有一種酒名叫甕頭春,實在是世間佳釀。來日我在醉春樓設宴,還請齊世兄盡興,不醉不歸。”
齊延卻搖了搖頭,“誰我請鄉君去醉春樓吃席面,是還當日鄉君提醒我的情誼了。明明只是為了紜春的胡辣湯而已。”
“元放欠了鄉君這樣大的人情,居然只想用一桌席面來還,這不是君子所為。”
沛柔有些迷糊了,那日他是這樣的么?
還是她太過無用了,那日月色正好,她居然也就在這月光和楓林中無盡的沉溺了下去。后面他了什么,她都已然記不得了。
不過,他既然她耍賴,她就耍賴又何妨,反正她也不是君子。
“齊世兄覺得一桌席面太輕,一定要用別的事情來還當日的人情,我敬佩齊世兄的胸懷和人品。”
“可我卻覺得人世一漚浮,時光如瞬流。香蟻一杯,春酲一枕,可值千金。何時設宴,只看齊世兄便是。”
齊延就只是望著她笑,對著她這樣明目張膽的賴皮行徑,似乎也并不是太在乎似的:“鄉君既然如此,元放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沛柔正有幾分得意,就又聽齊延道:“方才鄉君喝了那許多的楓露茶,想必此刻應當有些飽了。倒是可惜了李嬤嬤做的獅子頭,看來也只有元放代勞,幫鄉君把它解決了。”
“不然,豈不是辜負了李嬤嬤的一片心意?不過鄉君放心,元放這次也不會來此白吃白喝,會在醉春樓再設一宴款待鄉君的。”
她這才反應過來,方才跟齊延談話,他不停地給自己倒茶,她居然不知不覺喝下了三四杯茶。
這個人,也實在太過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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