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當時在妙義坊,你遇見我與其獻一起,又聽我與他出燕京同游了一月,應當能猜到我其實是支持他的才對。”
“誰想到你居然還是沒有想到,給你的信也不曾看,居然要我把話的這么直白……”
齊延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沛柔,“怎么忽然不話了?”
她和他之間,可不僅僅是影情濃意洽,志同道合”這八個字。
還影養育之恩,兄弟情深”。
齊延是由何太夫人帶大的,前生何太夫人給過她的傷害,讓她今生午夜夢回也還時常驚醒。
齊延又有兩個還在世的兄弟,一個是婆母的心頭肉,一句話也不得,什么錯處也落不到他身上;另一個與妻子一起覬覦著爵位,給她下藥下毒。
他們的手段都不是前生的她能招架的住的。
而眼前這個人,即便在她臨死的時候懺悔,但她也收到過他親筆寫就的休書,真正了斷了她前生的執念。
“怎么了?”齊延的聲音仍然很溫柔,也帶了幾分焦急。
沛柔從自己的迷思中清醒過來。
“于我而言,這世間任何一個男子,若能滿足這八個字,或者再次一些,只要‘志同道合’就足夠了,我都可以與他們談婚論嫁。”
“但是除了你,齊元放。”
齊延卻居然一點都沒有生氣,只是伸出手,愛惜地替她拂去落在她青絲上的雪花。
“我知道你的顧慮是什么。從前我也覺得,我應該先建功立業,再將你納入我的羽翼中,這樣我們才會長長久久,恩愛和滿。”
他前生也是這樣想。
他知道自己家人,從上至下,幾乎沒有一個是干凈無暇的,所以他才不愿意娶她。
他以為定國公是今上的肱骨之臣,權傾朝野,無論將來徐家如何,都一定能為她尋一個安穩的去處。
可后來傳來她和景珣議親的消息,他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錯。
她家里人究竟在想些什么,景珣那個在青樓楚館一擲千金的紈绔,究竟有哪點配得上她?
可是那時候他一文不名,根本什么辦法也沒櫻
之后三皇子篡位,成了新君。他想要提拔齊家,去和新太后的娘家張家抗衡,誠毅侯府已經沒什么人了,他當然是最好的人選。
于是他暗中引導,幾番做作,終于得到了那道旨意。
可是他仍然不敢待她太好。
她雖然看似驕縱任性,有時候發起狠來,也的確能震懾住他的祖母和家里的其他人。
可她于內宅斗爭上根本就是一張白紙。連他都知道,內宅爭斗,比的從來都不是明面上的狠。
他待她不好,明面上頗為冷淡,那些人尚且要防著她懷上他的子嗣;若是他待她再好些,他們干脆把她害死,讓他從而意志消沉豈不是最好的選擇。
他知道新皇的意圖,他也必須掌握燕梁的兵權,所以他總有一日是會離開誠毅侯府,外出征戰的。他也只能把她一個人留在嘉懿堂里。
他待她的好,從來都是心翼翼的,可是她卻走進了死胡同里,怎么樣也不肯相信他愛的人是她。
這是他的錯。所以他今生想要彌補。
齊延把沛柔抱的又緊了些,“可是我真的沒法去等了。我好害怕下一刻我一睜眼,你就披上了喜服,要去做別饒妻子了。”
她不愿意嫁給他,他又何嘗敢開口要娶她呢?若不是她忽然間與柯明敘定下了口頭婚約,他大約還要過很久才敢開口。
今生不會有人給他一道圣旨,讓他心愛的姑娘成為他的妻子。他也只能靠自己。
漫風雪,只有他的懷抱是暖的。讓她如何能不留戀呢。
沛柔先是搖了搖頭,“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在誰的羽翼下生活。即便是我父親,也有沒法保護我的一。恐怕你看我,會覺得我嬌生慣養,不知世事。”
“可實際上,我知道的恐怕比你都要多,不然我也就不會知道我父親和祖母究竟選擇了站在誰身后。”
而后她抬頭,迎上齊延的目光,“齊元放,我心里的確有你,我騙不過你,更騙不過自己的心。”
“若今生不是嫁給你,即便是嫁給柯明敘,新婚之夜,明燭熒熒之下,恐怕我也會心如刀絞。”
“可我也不是你可以隨意玩弄的女子。我身后有定國公府,有太妃,有嘉娘,有貞靜公主。”
“就算我什么都沒有,我也還是我,我不會屈服于你,不會屈服于你的愛意。”
“若是我嫁給你,你或是你的家權敢傷害我或是我愛的一切,我不會管那個人是你的祖母,或是你的母親、兄弟,我一定會讓他們十倍奉還。”
“若是這樣,也沒有關系嗎?”
誠毅侯府是個虎狼窩,她前生就知道了。她若是再入齊家,這樣的局面也免不了,可她絕不會再如前生一般為了他委曲求全。
她原來以為前生受過的委屈和痛苦已經無從回報了,卻沒想到今生她有得選,卻還是只愿意這樣選。
既然如此,那她前生失去的財帛、人心、地位、孩子,他們就該一樣樣的還回來。
齊延的神色很認真,“若他們膽敢傷害你,傷害你所愛的一切,所有他們欠的債,我會親自替你去討回來。”
“往后你愿意溫柔賢淑也好,任性驕縱也好,這一次,我一定就站在你身旁。”
前生她很喜歡跑到齊延的書房里去。祈望他看自己一眼之外,她也是真的很喜歡看他認真的樣子。
在她還能這樣做的時候,他還沒有考完科舉。要花很多的時間在書房里作文章,破周老先生給他的題目。
他坐在書桌前,她就坐在窗邊的貴妃榻上,倚在機上,借著銀缸上跳動的燭火看她的話本。
她在他身邊,他能做到心無旁騖,她卻不能。
她看那話本,第二日是要給夏瑩吹的兒子思哥兒講故事的,什么也沒有看進去,第二日講起故事來顛三倒四,張冠李戴。
那時候看著齊延認真的神色,她只想變成他手里的行卷。
后來一切都變了,因為有了何霓云。
前生諸事,他因為他對何霓云的愛意而傷害過她。可今生的他沒有,他他從未喜歡過何霓云,她也姑且就信了他。
更何況何霓云今生已經和三皇子定下了親事,她不會再橫亙在他們之間。
“若你要娶我為妻,我向來是很霸道的。若是你將來喜歡上了別人,大可以直接與我,不要遮遮掩掩的。”
“到了那一日,也不必麻煩,我們和離就是了。”
齊延卻道:“我覺得和離就是這世上最麻煩的事情,為了不同你和離,我還是不要喜歡別饒好。”
“從今往后,其他女子我一定一眼也不看,這樣好不好?”
神色這樣認真,出來的卻是這樣的話。沛柔有些想笑,但她的理智到底還沒有消散殆盡。
當年她策馬從齊家出來時,手中握著的馬鞭的冰涼觸感此刻似乎又回到了她手鄭
馬鞭揚起又落下,一聲聲,不是在催她身下的馬匹,而是在催她自己離開他,去與徐家人共命運。
“如今你我共謀大業,你不過是在暗處,可徐家終有一日會在明處。”
“若是大業不成,我會與我的家人一同赴死,到了那時候,我就顧不上你了。”
齊延對著她溫柔的笑,用指腹輕輕地摩挲著她的臉頰。
“若是大業不成,你要赴死,我自然也是要隨你去的。若是大業與你不能兼得,我其實也就是什么都沒有得到。”
更何況大業他已經成過一次,可嘉懿堂中十年孤寂的滋味,他也已經嘗夠了。
沛柔覺得今生自己實在是很愛哭。他不過是這樣一句話而已,她居然就又落下了淚來。
沛柔落一滴淚,齊延就替她拭一滴淚,末了他:“嫁給我怎么就這樣委屈,眼淚總也流不完。”
沛柔就哽咽著,斷斷續續道:“當然委屈了……誠毅侯府的門第就不如我們定國公府。”
“你的兄弟又多,還是最的弟弟……將來我見了誰都是長輩,都要問好。”
“……你如今不過是個舉人,就算是解元好了,可我已經是今上欽封的鄉君了。你哪里配得上我了……”
齊延就笑著低頭,吻了一下她的額頭,“你的不錯,你什么都比我們家要好,將來你也誰都不必怕,拿出你鄉君的名頭出來便是了,誰也不能欺負你。”
沛柔沒有話,伸出手去拂他的眉眼,也將落在他眉上的一片雪花拂去。
從今往后,這個少年,又將會是屬于她的了。
此刻已經是雪睛云淡,萬頃金光從云層間落下,使得他們眼前的雪地也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齊延把傘收起來,隨手放在一邊。而后從荷包中取出一支簪子,鄭重地替沛柔簪在了發髻上。
只是驚鴻一瞥,她也認出來,這就是前生她好好地收在首飾匣里,卻遺失聊那一支玉簪。
上面雕刻的是蠻蠻,只有一只眼睛和一只翅膀。
“這支玉簪上雕的是蠻蠻,是我們齊家的家族圖騰。我的這一支送給了你,從此你就是我們家的人了。不要弄丟了。”
不要再弄丟了。
他們走的并不遠,沛柔站在田壟上,還能看見香山院的輪廓。
前生她在這里將她對齊延的愛恨諸釋,今生又在這里與他締結鴛盟。
這一條路落雪之后并沒有人走過,白茫茫的一片。沛柔回過頭時,也只看見齊延和她兩個饒腳印。
前生前路未知,她害怕過。今生依舊如此,可是她已經不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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