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擺在松鶴堂里,雖然分了男女席,但并沒有用屏風隔開。
今日眾人來的還算齊,出嫁的姑奶奶都帶了丈夫回來了。除了常氏與柯氏這兩個常年不出席的人,二嫂劉氏快要臨盆,也只是沛柔剛回來時露了一面罷了。
大姐夫崔浚初與齊延還是同科,今日相見,自然另有一番契闊。
前生齊延與他們家饒關系其實也還不錯,今生他與沛柔是兩情相悅,又與定國公有亦師亦友的情分,自然相處的更好了。
沛柔一邊吃飯,一邊注意著那邊的動靜。賓主盡歡,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吃完飯,看著仆婦們撤席,齊延便站到了沛柔身邊。
見沛柔看了他一眼,他便忙道:“今日也沒喝多,你也聽著的,只敬了泰山大人幾杯。”
沛柔正要話,海柔又湊過來,“你們什么悄悄話呢,一下沒看見,就粘到了一起。”
話音剛落,就聽見萬長風笑著招手喚她,“海娘,你做什么要往人家夫妻中間站,快過來。”
沛柔便推了她一把,“快過去吧,有人喚你呢。”
萬長風叫她,她自然不舍得不過去,便又和沛柔做了個鬼臉。都出嫁這么久了,還是這樣孩子氣,也實在是她的福氣。
沛柔沒什么,齊延卻忽然幸災樂禍地道:“三姐慢走。”
惹得海柔又回頭“哼”了一聲。
用完午膳,太夫人就打發她出去,“到底是別人家的人了,在我這松鶴堂里也分不開。”
“別在這晃我的眼了,我要歇息,你帶著你姑爺去熙和園里逛逛吧。”
海柔和萬長風回了蕙草堂,潤柔也和丈夫兒子回了秾芳閣。
如今他們只是偶爾過來住,家里也沒有別的姑娘要住園子里的房子,太夫人便令人將這些軒館全都按她們出嫁前的樣子布置著,留著她們回來的時候歇息。
海柔最愛睡覺,春夏睡的尤其多,今日看來也格外的困倦似的,原先要等沛柔一起,最后還是撐不住,先同萬長風進了園子。
沛柔服侍太夫人歇下,看著她睡著了,才出來找齊延。他們就一起往熙和園里去。
一進了園子,自然先要去沛柔的舊居翠萼樓。
當時她用的家具都還留著,每日有人打掃,只是少了些擺設而已。因為今日她回門,仆婦們自然也是鋪了床的。
臨近夏日,白日太長,總讓人覺得昏昏欲睡。
沛柔和齊延也就脫了鞋上床,躺著話。
沛柔搖著象牙編織的染雕竹菊紋團扇,和齊延著她從前住在這里的事情。
齊延聽的很認真,還嫌她的太慢,搶了她的扇子過來替她扇風,催促她的快些。
“熙和園里的春光,只有秾芳閣和翠萼樓最好。大姐姐選了秾芳閣,后來我滿了十歲,便選了翠萼樓來住。平日里無事,我常常就在窗邊的貴妃榻上看書。”
那張貴妃榻自然還在的,有人打掃,一如她還住在這里的時候。
“從前我們的關系不好,柯世兄送了謝公箋給我,我也根本不知道里面還有你做的。后來知道了,一直都沒有用你做的銅綠紙箋。”
“別的漸漸的都用完了,就剩了這一色。和那時你給我的信放在一起。”
就鎖在她床頭的柜子里。
那時候她何嘗不是把對他的心意也鎖了起來。
前生的翠萼樓里承載了更多她對他的情意。但眼前的齊延終究不是前生的齊延,或許這些情意也不該屬于他,所以她沒有再下去。
沛柔想起趙五娘的話,便問他,“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齊延答她,“太久了,記不清了。”
沛柔就白了他一眼,“是在香山的時候嗎?”
齊延搖頭,“不是。”
“是上巳節的時候嗎?”
齊延忽而轉過頭,“你知道我從前的那盆素荷冠鼎是什么時候第一次開花的嗎?”
沛柔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起了他的花,“我怎么會知道。”她伸手去撓他的癢,“你別想轉移話題。”
齊延卻正色道:“不要鬧。”
沛柔也很快反應過來了,臉上紅了紅,收了手等著他給她解惑。
“我的素荷冠鼎和柯師兄的宋錦旋梅是同一開花的,我們想送的人也是一樣的。只是我終究不如他那樣有底氣罷了。”
柯明敘的蘭花,最后插在了她的發髻上。
而那一,她其實也在等著齊延開口的。
可那時候,開口也無用,齊延的蘭花,也免不了如她前生要送給他的一樣,是落到灞水中飄遠的命運。
幸好他們最終還是沒有錯過。想到這里,她在齊延唇上蜻蜓點水般的吻了一下。
她即刻便想要逃,卻被齊延捧住了臉,不肯讓她走。又吻了許久,才戀戀不舍的放開她。
“要是我們在家里就好了。”他的樣子看起來極委屈。
沛柔失笑:“在家里也不行,青白日的,像什么樣子。”
卻還沒忘了方才的問題:“不會是春宴那日吧,你還我彈琵琶彈的不好。”
齊延笑著搖頭,“那日在夕照樓上,我曾經問過豐之兄,你住的地方在何處。他便指了這座樓給我看。”
“遠遠望去,紅香綠玉,美不勝收,很像是你住的地方。”
與她表明心意之后,齊延常常夸她,她都已經不覺得不好意思了。不過——
沛柔興奮起來,“你那么早就告訴徐沛聲你對我有意了?你們平時都會這些事么?那他又是什么時候開始喜歡趙五娘的?”
齊延想了想,“記不太清了,好像從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就已經喜歡你五嫂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不過他也沒有跟我明,只是總提起她而已。”
“他還要在我面前裝腔作勢,燕京城里流傳起‘京城雙姝’的名號的時候,他還和我,‘我妹妹才是真正的花容月貌,那趙家的五娘,不過是平平罷了’。”
“什么?”沛柔忍不住坐起來,笑的停不下來,“他居然還過這樣的話,不行,我一定要拿這件事去威脅威脅他,怎么著也得讓他替我辦三五件事才校”
齊延把她拉回自己懷中,“你怎么唯恐下不亂。你要辦什么事情,不必威脅我,也不必求我,我自然都幫你辦妥了。”
其實這是前生沛聲和他的。
沛聲與他一樣,也同樣喜歡一個人喜歡了兩生,只是沛聲看明白的時候比他還晚,已經是無法挽回的時候了。
后來趙五娘成了皇后,他曾經帶著林霰進宮為她看病,他才知道,原來趙五娘心中也有沛聲。
他們最后的結局,與自己和沛柔其實也沒什么分別。
沛柔就睨了他一眼,“若是將來我要他替我收拾你的什么鶯鶯燕燕,外室星呢?你也能幫我。”
齊延微瞇了眼睛,也在她手臂上咬了一口。
“都了幾回了,我不會做這樣的事情要你傷心的。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我看,家規里也得添一條不許再這樣的話的規矩才校”
雖然他話的語氣惡狠狠的,但她聽了還是很高興。
既然那時候齊延便已經對他有意,再往前推,“那是那次在馬球場上?”
“不是。”齊延抱她抱的更緊了些,“不過,那你把你的手帕給柯師兄擦汗,我看見了。”
沛柔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好像是有這么一件事。“這樣的事情你還記得。”
“當然記得了,我都沒有你的絲帕呢。那明明是我救了你,最后圍在你身邊的卻是他,我覺得心里很難過,所以才會先走聊。”
那時候沛柔剛剛脫險,大約所有的人都在注意著她,而她卻把心思都放在齊延身上,她記得他離去時的背影。
“你知道上巳那日,為什么我會干脆地拒絕柯世兄嗎?”
沛柔的手指拂過齊延的眉眼,“因為我一直都很清楚,假如他在場上,一定也會救我。可是沒有,沒有這個假如。那日奮不顧身救我的人是你。”
兩生都是。
齊延笑了,把她的手捉住,親了親,珍重地放在心口。
“總不會是昭永十年的時候吧。我早已經不記得我在城樓上同你了什么了,可是那一日好像你難得的激動。”
“你我是個混蛋,我騙了你,我欺負你。我一直都記得。”
“所以你后來才對我那么冷淡?
齊延又笑了,“我對你的冷淡,哪里比的上你對我。你辦春宴時,我問你我們能不能做朋友,你都斬釘截鐵的拒絕了,現在倒怪我冷淡。”
“你不知道,那時候我心里到底有多難過。你才是個混蛋。”
“其實如今再這樣的事情,也很沒有意思。你要我我什么時候開始愛慕你,我也回答不上來,時間真的過的太久了,也一定比你現在以為的要更早。”
“可我愛你的每一刻,也一定比前一刻更深,你知道這個就好了。”
他是記得的,可活了兩生的沛柔也不會知道,他究竟什么時候就開始愛慕她了。
他前生做了太多錯事,所以根本就不敢讓沛柔知道他和她同樣活了兩生,前事盡知。他害怕她一知道,便會將前生的怨恨也全部拾起。
他會一直等一個機會,讓他能真正坦誠地與她互訴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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