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柔一時間也想不到究竟是誰要向她下手,但前生作惡的紉冬,哪怕冤枉了她,如今也是一定要被換掉了。
沛柔便問他,“你說的人是誰?什么時候能進來。”
林霰道:“茵陳。不過,你恐怕只知道她叫十八。”
“十八?是善堂里出來,跟著你學醫術的十八?”沛柔又問,“茵陳這個名字,是你給她改的?”
十八就是當年在善堂的柴房中哭泣的那個孩子。
林霰點了點頭,想著大約她不知道這也是一味中藥,便道:“蒿經冬不死,春則因陳根而生,故名茵陳。”
“她從時疫中活了過來,也便如同這類植物一般,所以我給她取了這個名字。”
其實沛柔倒是聽說過這種植物,從前郭氏在時,她常常往楓晚堂去陪她說話,就在她房中看到過這種植物。
春采茵陳能做糕點,是四哥浣聲最愛吃的東西。
林霰還真是個純粹的人,給人起名字,也同他最感激的郭氏一般,以中藥為名。
正如他一與紜春相認,便也不再跟著齊延這邊,稱呼她為“嫂子”,而是換成了“鄉君。”
沛柔道:“茵陳自小與我相熟,是個不錯的姑娘,若是她自己也愿意,那倒也不錯。”
她又看了一眼紜春,“從前說要晚一些再將你嫁出去,也不光是因為我身邊無人,也是想你出嫁之前,身邊能真的有親人在。”
“如今你已經與阿霰相認,我看你與費嘯的婚事也很可以操辦起來了。”
紜春自然不愿意,“如今鄉君身邊出了這樣的事情,奴婢怎能在此時離開。揚斛姐姐不能進來,奴婢總是不放心的。”
沛柔就笑著道:“你急什么。你從小與我一起長大,又替我侍奉了李嬤嬤那樣久,我心里早就把你當姐妹一樣地待。”
“你的婚事,我自然是要上心好好操辦的,怎么樣也還要一兩個月吧。”
“更何況,我托了父親給費嘯在西山大營找個差事,父親回信說,也還要一段時日才能有空缺。”
齊延也道:“紜春你就不要推辭了,你們姐弟為了我們夫妻做了這樣多的事情,即便是要沛娘拿半幅身家嫁你,恐怕她也愿意。”
林霰就笑著看著紜春,“姐姐就不要再推辭了。大不了將來我多為鄉君賣幾年的命就是了。”
沛柔就道:“這種時候倒不說是給你齊四哥賣命了。”
齊延笑了一陣,而后正色道:“如今不知道究竟是誰對沛娘下手,更是不知道,她背后的人是誰。也正好借著紜春要出嫁的機會,把嘉懿堂里的人好好地理一理。”
前生紜春和織夏忠心,綰秋對齊延有意,紉冬更是恨她入骨。今生她仍然放心紜春和織夏,經過上次槐花糕的事情,恐怕綰秋也仍然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那紉冬呢?
剛醒過來時那一點沒用的傲氣,偏想看看紉冬背后的人是誰,為何那樣憎恨自己。卻又把自己置身于險境之中。
是時候該把她打發開了。
送走了紜春姐弟,用過晚膳,沛柔與齊延各自梳洗了,一時也睡不著,就躺在床上說話。
眼見著就是中秋,落進窗戶里的月光也越發明亮起來。沛柔靠在齊延的胸膛上,決定還是要問一問綰秋做了槐花糕那一日的事情。
“那日我身子不適,讓綰秋去二門上接你的時候,可有發生了什么事?”
她原來覺得,這樣的事情她自己處理就好,也沒必要讓齊延知道綰秋對他的心思。自己的貼身侍女得過了她的承諾,卻還打她相公的主意,這讓她覺得有些惡心。
齊延的手指穿過她的青絲,淡淡道:“我只是嫌她有些聒噪罷了。為奴為婢,在主母面前伶俐還好,在爺們面前,卻大可不必這樣殷勤。”
“這殷勤只會令人覺得不適,令人覺得她心術不正。”
齊延雖然這樣說,她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好像還發生了什么事似的。“真的只是這樣么?真的沒發生什么事?”
齊延便道:“你嫁過來也不過三個多月,我在家的時間更少,大多數的時候都同你在一起,她就是有心,又能如何?”
他也的確不是今生看清綰秋的心思的。
前生那段時日沛柔剛剛接手家里的中饋沒有多久,她想將事情做好,他也還忙著春闈的事情,縱是夫妻,相見的時候也很少。
可她即便再忙,也總還是惦記著他。吃著了好吃的點心,或是得了什么有趣的東西,都要遣人送到他的書房里來。
綰秋對他有意,這樣的差事,便大多數都落到了她頭上。
他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因為她用了一支沛柔賞給她的點翠嵌珊瑚的蝴蝶簪。他曾經見沛柔戴過,那一日是他陪著她回門的時候,所以他還記得。
新帝不喜歡定國公府,前生沒有曹潺幫他,沒有了何焱之后,他曾經一連走錯了好幾步。最后孤注一擲,才將帝位收入了囊中。
所以新帝知道那一日沛柔三日回門,故意將他召進了宮中。卻并無他事,只是要他陪著他下棋。
他耐著性子陪新帝下了兩盤,實在牽掛沛柔。便找了個借口出宮,急匆匆地往定國公府趕。
沛柔不愿意隨他回誠毅侯府去。那個時候她的確還是有幾分任性,有棱有角的。可那日的事情畢竟不是她的錯,她會不高興,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從小讀書,讀燕梁歷史,對定國公府的從前的功績很清楚,也很仰慕。沛柔的父親也是西北的英雄,他提拔起來的應捷,后來成了那鄔草原上新的傳奇。
他又與其獻交好,其獻是錦鄉侯林家的后人,很了解曾經的寧遠大將軍阮凜的蓋世之功,他聽過了那些故事,從此以后便將阮大將軍當作自己心中的英雄。
那時候他還太年輕,以為將門子弟身上流淌著的熱血,天生就該揮灑在戰場之上。
所以他其實是尊敬沛柔的家人的,他本來以為他陪她回門,能與他的父兄把酒言歡,卻沒想到新皇根本就不給他這個機會。
那一天沛柔插戴著那支簪子,描畫了精致的妝容,實在是很好看。嫁過來三日,他們并沒有圓房,她的神情總是很冷的。
也只有臨出門的時候,她曾經對他笑了笑,輕輕晃著頭,蝴蝶的翅膀隨著她的動作一顫一顫,讓他很想觸手去摸一摸。
可這支簪子插戴在綰秋的發髻上,便如同失了靈魂一般,只是死物罷了。
每次綰秋過來,總是要在他的書房盤桓許久不肯離去。他煩不勝煩,和沛柔說了這件事,她卻不能明白,只以為是自己不耐煩她總是送東西來打擾他。
他只好把話同她說明白,她那一張如溶溶春月的臉,驟然間變得煞白。他又有些后悔自己不該把話說的這么白。
當年紜春與織夏受苦,她恨不得與何太夫人同歸于盡,綰秋在她心中,恐怕也是一樣重要的。她對他的心又那樣真摯,這于她而言,是兩重傷害。
可沒有過多久,綰秋忽然被發現死在了偏院的那一口枯井里。
今生他與沛柔一起去笑紅樓時,沛柔的目光曾經落在那井上。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綰秋的確不是自己失足落下去的,他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前生綰秋會落了這個下場,是因為撞破了何霓云與齊建的事情。
有人死于那口枯井之中,夜晚就更沒有人會往偏院去了。
“之前你托我給綰秋找個人家,這件事我是上了心的,我看中了一位姓裴的舉子,問過老師,也覺得他不錯。”
“他家里只有一個寡母,并一個妹妹。綰秋嫁過去便可自己當家作主。你的丫鬟,手里也不會少了錢財,你覺得呢?”
早些將綰秋嫁出去,也免了將來反目成仇,甚至死于非命的事情。
沛柔就點了點頭,“周老先生都說好,想必將來也不必愁前途,這樣我也算對得起綰秋了。”
她抬頭看了齊延一眼,“你每日要做這么多事,還能樣樣周全下來,究竟是長了幾顆腦袋幾雙眼睛。”
齊延就笑著望著她,把枕在自己腦后的手臂放下來,捧著她的臉,“現在知道你相公厲害了吧?”
沛柔沒有再看他,轉過頭來聽著他的心跳,答非所問,“我只是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齊延的手指輕撫著她的背。
“害怕今生也不能同你白頭偕老,也害怕來生不能再同你相見。”
前生他傷她太深,讓她根本就沒有再與他相見之念。
可今生他們又結發,她卻開始祈盼起了來生。她身邊還是有人這樣居心叵測,叫她防不勝防,她實在很害怕。
從害怕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到害怕今生不能與他長相守,甚至祈盼來生。他們是在一直變好的。
齊延靜默了許久,才開口,“這段時日我在幫其獻辦一件事,等這件事情了結了,我應該就不必每日這樣辛苦上衙了。若能得好結果,也不必委屈你再住在這里了。”
“你方才說害怕來生不能同我相見。我從前看《浮生六記》中《閨房記樂》那一卷,梅逸先生與其妻陳氏感情甚篤,愿生生世世為夫妻。”
“因此先生請人做掌管姻緣之月下老人的畫像,每逢十五,必要在畫像前焚香祝禱。畫這樣一幅畫于我而言并不難,不如往后我們也效仿梅逸先生夫婦。”
初初聽完齊延的話,沛柔還想笑話他。從前在感慈寺佛像前押著他都不肯拜的人,忽然又信起了這些。可話還沒有說出口,眼圈先紅了起來。
他也是想和她在一起的。
齊延從她身后抱著她,輕輕地在她耳邊說,“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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