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柔便道:“我嫁到齊家去快有半年,也從沒有聽見過這些話。家里人都很避諱提起元容淑妃的。”
“當年畢竟是她行差踏錯,所以才連累了侯府。齊家人涼薄,只可共富貴。”
嘉娘就安慰她:“總歸齊元放應當不錯,不然你也不會選他了。等將來分了家,少些來往就是了。”
說起來這血書的內容也有幾分有趣。
這樣一來,其實元容淑妃自己也不干凈,把那顆爭權奪利的心,赤裸裸地暴露在了今上面前。
就是這樣,今上也還是愿意給她臉面,恐怕當年對她,也并非是全然無情的。
沛柔就想起昭永九年的新年宮宴,那一朵艷麗的芍藥,盛開在長安殿中,讓三千粉黛盡皆失色。
不知道今上午夜夢回,會不會也懷念著她呢。
沛柔從東宮出來,準備早些回府去,便有一個壽康宮的小內侍過來尋她,說是太妃有請。她許久沒見太妃了,今日進宮也想著避嫌,沒想到太妃居然會派人來尋她。
沛柔便跟著那小內侍往壽康宮去。
幾個月沒有來,壽康宮中變化并不太大,九和香的氣味濃郁,香煙四散,如同仙境一般。
太妃站在正殿的博古架前,輕輕撫摸著那對粉彩瓜蝶紋的瓷瓶。
這么多年了,這一對瓷瓶一直都沒有被換去。太妃是真的很喜愛它們。
沛柔規規矩矩的給太妃行了了禮,太妃轉過身來,拂手示意她起身,而后笑著道:“你相公實在不錯。”
沛柔先是有些愣神,再便是覺得,宮中這件事,恐怕真的與齊延脫不開關系了。
太妃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讓沛柔攙了她的手,往內殿去說話。
一坐下來,太妃便笑著問她,“走了幾日,元放可有叫人送信給你?”
居然已經稱上了齊延的表字。
沛柔便道:“走了半個多月,自然是有信過來的,只是談些旅途見聞罷了。不過,娘娘方才說的話,我倒是有些不明白。”
“元放走之前不曾同你說過最近的事么?”
“他很少會與我說起這些事,如今我在家中幫著大嫂主持中饋,也只有空閑時能看一看邸報罷了。”
太妃便笑了笑,“主持中饋有什么意思,哪有站在這天地中心,攪弄風云來的有趣。”
“他不告訴你,想必便是不想叫你操心。可看來他還是沒有那樣了解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才會更擔心。”
“娘娘說的是,還請娘娘不吝賜教。”她曾經與齊延說過,她不愿被誰的羽翼保護,可看來他也并沒有聽進去。
等他回來,還要好好同他說說這件事。
太妃就啜了一口茶,而后道:“那個敲登聞鼓的嬤嬤,便是齊元放找來的。”
沛柔便皺了眉,“那想必就應當是假的了。還有那封血書,怎么想得到在上面這樣寫。”
“元容淑妃能這么多年在宮中屹立不倒,怎會將自己的心事如此淺顯地寫出來。”
她沒想到齊延居然這樣膽大,這樣的事情也敢造假。想必這血書,也是仿照元容淑妃從前留下的遺物寫的。
太妃卻瞥了她一眼,“不對。這人是真的,血書也是真的。你覺得元容淑妃這樣寫是因為她蠢么?不,這恰恰是因為她很聰明。”
“她在今上身邊那么多年,今上會不知道她的心思么?死到臨頭,何必再粉飾太平。那嬤嬤并非她心腹之人,若多年后此物現世,怎會沒有人懷疑這嬤嬤和她的血書?”
“干脆便將自己的心事寫上,讓自己多多少少也得了些過失,才能信服于人,不是別人栽贓陷害。”
“今上當年愛她,可并不是僅僅愛她的容貌,還愛她那些掩耳盜鈴的小心思。”
見沛柔目露沉思之色,太妃又道:“不過,張氏的位置遲早也是要動一動的。我這里有一些元容淑妃當年的物件與信箋,早已準備好了今日。”
沛柔便低下了頭去。沒想到太妃之思慮,居然如此深遠。
過了一會兒她才問,“那鳳藻宮鬧鬼,與張氏精神失常之事,又是怎么回事?”
太妃輕嗤了一聲,將手中的茶盞放下,“元容淑妃在時,張氏難道就沒有害過她?找幾個人裝神弄鬼一番,她便被自己的心魔給嚇怕了。”
“再給她用些令人精神渙散的藥,她能撐的過幾日。”
倒是她愚鈍了。
太妃在宮中浸淫多年,怎么會連這點手段都沒有。但她還是想問一問,“那元儷皇后之死,究竟是誰下的手?”
太妃便道:“說起來,你還真有幾分不如你相公。元儷皇后已經作古多年,當年究竟是誰害她,有那么重要么?”
“總歸張氏與元容淑妃都逃不開,我們將她們都送下去陪她,順便替她兒子打壓了一個強敵,這難道不好么?”
若論心術謀略,她自然是比不過齊延。這一件事結束,得力的也不止是太子,當然還有她們徐家所支持的四皇子。
元容淑妃寫下這封信,或許是在污蔑張氏,或許是她知道她有一日會后悔,不該認下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情。
可就當是她婦人之仁好了,她始終忘不了那一個夏日午后,抱著白貓坐在紫藤花架下,淡淡笑著的許賢妃。
九泉之下,世人還是不能知道,究竟是誰害了她。
“娘娘,我還是想知道究竟是誰害了元儷皇后。”
太妃看著她,目光中似有淡淡的失望,“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的三皇子。”
“一邊是生母,一邊是曾經坐在后位上的養母。他若是為含冤死去的生母說話,那是對養母不孝,也不能再與武寧侯府的人眉來眼去;可若是為養母說話,他敢么?”
“立刻便會被今上斥責,對自己的生母不孝,對逝去的元儷皇后不敬。只是今上到底也不年輕了,做事也沒有那樣雷厲風行了。”
“他還要留著三皇子制衡一下勢力日增的太子,所以只是處置了張氏一人而已。如今三皇子在府中閉門不出,就連到底是誰害了他他都不知道。”
“他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了,可實際上這不過是個開始而已。等你相公和其獻把外面的事情也辦好,三皇子的氣數便算是盡了。”
這些事情她都懂得。三皇子落到這樣的局面,她原來應該是高興的。可她此刻卻始終都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
政治對于她而言,還是過于殘酷了。
太妃又道:“原先你要選元放做你的夫君,我還覺得有些奇怪,也并不想同意。是其獻過來說服了我,說他將來定不是池中之物,所以我才沒有阻攔。”
“如今看來,也幸好他娶了你,不然,許多事情他也根本施展不開。”
“對了。”太妃轉過頭來望著她,“近日陛下身邊忽然多了一個玄衣男子,與他同進同出。聽說他與元放私下是摯友,你可知道他到底是誰?”
沛柔抬起頭來,“玄衣男子?我并沒有聽聞。”
可她也隱隱有所感覺,或者這個人,會是她的三舅舅。
太妃就有些意興闌珊起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你也該多關心關系你相公才是。”
沛柔就低了頭,盯著腳下的青磚。太妃的內室里鋪了花紋繁復的織錦毯,可也仍有一些青磚沒有被覆蓋到,莫名現出幾分可憐來。
“你方才從東宮出來,嘉娘如今可好?可見著凊哥兒了?”
沛柔便答她:“見著凊哥兒了,虎頭虎腦,十分可愛。被人吵醒了也并不哭的,是個脾氣很好的哥兒。只是,嘉娘看起來并不是很好。”
“瞧著有些見瘦,貞靜公主說,是因為太子頻頻去南苑,那位許氏,似乎也有身孕了。”
“嘉娘姐姐性子軟和,恐怕并不是那許氏的對手,您是不是應該去陛下面前替嘉娘說一說這件事。”
太妃便不動聲色地望了一眼案幾上的銅雀香爐,掀開了蓋子,深深地嗅了一下。
“最是無情帝王家!你們也都是貴胄出身,連這個道理都看不透。你以為太子為何能頻頻去南苑而不被皇上苛責?因為皇上他根本就不知道,是本宮替太子遮掩了形跡。”
“與景家的男子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結果?當年嘉娘嫁了太子是無可奈何,可她居然還真對他用上了心。”
“他是絕對當不了皇帝的,嘉娘跟著他也不會得什么好結果。借著許氏的事情,早些對他死心,恐怕還能過得好些。”
“本宮會去皇上面前替許氏美言的,等許家人的尾巴又翹了起來,便又是其獻的機會了。”
太妃懂謀算,可她并不不懂嘉娘。
前生嘉娘什么都沒有,對太子也是一片癡情,隨他到了廬州,在他死后殉了情。今生她有了凊哥兒,還有太子曾經有過的眷顧,與夫妻之情。
再要她放手,要她死心,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太妃以為是對她好,助她慧劍斬情絲,其實只是將她的心又傷了傷罷了。
今日與太妃談話,沛柔只覺得從未有過的疲累。見太妃也再沒有話要同她說,便起身告辭了。
臨走之前太妃又淡淡地開了口,“回去之后,多多關心些你相公。”
沛柔沒有轉身,快步出了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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