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延離開燕京的第一個晚上,沛柔就夢見了他。
時間仿佛已經過去了許久,夢里的齊延對她說,他明日就會回來。
他明日當然不會回來,夢里言歸,又不歸。
一室清夢,醒來身邊空空如也,只余惆悵。
齊延去了蜀中,她一個人在他們的家里。從前許多事情騰不出手做,也懶得做,如今為了保護自己,她也不得不做了。
等她梳妝完畢,便帶著茵陳進了定國公府。她出嫁之后,松鶴堂總有幾分寂寥似的,太夫人應該早就起了床,院子里卻還是靜悄悄的。
沛柔進了正房,太夫人正坐在宴息室里喝茶,有一搭沒一搭的和陸嬤嬤說著話。
抬頭見了沛柔,就立刻招呼她坐到她身邊去。
“沛丫頭,你相公都去蜀中了,為什么還不肯搬回松鶴堂里來住。我們祖孫倆許久沒有住在一起了,難道你有了相公就不要祖母了么?”
沛柔就笑了笑,靠在太夫人肩膀上,“自然不是了。祖母是天底下最好的祖母,他齊元放把自己懷孕的妻子孤零零地丟在家里,不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
“可祖母從前也說過,嫁人成家,成的是自己的家。元放遠赴蜀中,是為了小家,也是為了天下大家。”
“我是一介女流,大約也沒什么本事為天下大家做什么,為他守住小家,也算是做了些什么吧。”
太夫人就愛惜地摸了摸她的鬢發,“你從小就懂事,嫁了人也懂事。可有時候我甚至還巴不得你是海姐兒那樣的性子。”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你今日這樣的話說來,叫祖母心里也酸酸的。不過也幸而你這樣懂事,不然你相公出了門,在戰場上也牽掛不止,反而不好。”
聽太夫人這樣說,沛柔心里也有幾分不好意思。除了齊延和她說他要出征的那一夜,這幾日她私底下又哭了好幾次。
還是林霰同她說哭多了對孩子不好,她才強忍住了。
沛柔只好和太夫人說幾句閑話,“三姐姐生產那日,也是頗受了些苦的。她這一胎本就懷的多災多難的,到了生孩子的時候,除了我,娘家人一個也不在。”
她的聲音低下去,“就是二叔母再是怨恨三姐姐,畢竟是生死關頭,似乎也太冷漠了些。”
一提到常氏,太夫人就閃過淡淡的不快。
“她如今在二房是潛心禮佛,連二郎要進她的屋子,也是常常吃了閉門羹。若是常年這樣,不如干脆去家廟里修行,沒人擋了她得道成仙。”
太夫人頓了頓,忍不住又道:“當初她為你三姐姐說的兩門親事,有哪一門家里的后生如今是有出息的?”
“武寧侯府不必說了,削爵流放;再看看她娘家的外甥,和自己的夫人也鬧成了這個樣子。”
“那祝家憐娘的父親因為蜀中暴亂的事情得了不是,前幾日和英國公府的王太夫人打葉子牌,才聽她說起來,那伯夫人這幾日就又擺起婆婆威風來了。”
“當初海姐兒若是嫁到這樣的趨炎附勢,拜高踩地的人家,即便我們家仍然富貴,海姐兒又能落的了什么好。”
太夫人是真知灼見。
前生海柔難產去世的時候,定國公府雖然不復從前煊赫,可也比一向不得圣眷的宣瑞伯府好了許多,還不是落了這樣的下場。
沛柔便道:“難道這些事情二叔母全然不知么,竟然還不肯悔悟。自己親生的女兒,過的好她不高興,過的凄凄慘慘的,她才好擺岳母的威風不成?”
“張家的事情鬧的滿城風雨,宣瑞伯府更是她自己的娘家,她豈會不知?不過是覺得,不嫁這兩家,也不嫁萬家,或許海姐兒能嫁到更好的人家去罷了。”
太夫人將茶盞遞給陸嬤嬤,“就是你大姐姐,相公年紀輕輕成了進士,又考取了庶吉士,她恐怕心里還有幾分不滿意,覺得他將來未必能得什么好的缺,委屈了你大姐姐呢。”
沛柔在心里嘆了口氣,“大姐姐自己都不覺得苦,她倒是總是挑三揀四的。”
“總歸大姐姐和三姐姐如今都過的好。她再這樣,也只是自苦罷了。人若是自苦,就是佛祖也渡不了她。”
沛柔不想再說常氏的事,就重又說起了海柔。
“明日就是三姐姐的兒子言哥兒滿月,祖母可要到萬府去?”
太夫人就笑了笑,“自然是要去的。生下來都有一個月了,我卻還沒見過。雖然也不是第一次做曾祖母了,可海丫頭的孩子是什么樣兒,我還真有幾分好奇。”
沛柔就挽了太夫人的手,“我也只是言哥兒出生那一日見了一次,后來總也沒時間。那我明日就和祖母一道去。”
太夫人就笑著看著她,和她開玩笑,“怎么,記掛起我的馬車來了?”
“我聽說你自出嫁,用的都是誠毅侯府里再平常不過的馬車,再和相公丫鬟擠著坐,豈不是太委屈了我們淮邑鄉君。”
沛柔也笑,故意道:“可不是這樣,嫁了個沒出息沒品級的相公,出門也就只能坐坐這樣的馬車了。都說女兒家在家比出嫁好,真真就是這樣。”
太夫人就笑著拍了她一把,“你相公若是還沒有出息,天下也沒幾個相公能算得上是有出息的了。還不知足呢。”
“別的事情都先不說,光是和自己的父母頂牛,非要在兩重長輩健在的時候分家這一件事,鬧得如今燕京城里流言四起,就夠有出息的了。”
齊延出征之前的確和她說過,他要在離開燕京之前和誠毅侯府劃清界限。分過了家就是旁支,和爵位就沒什么關系了。
這樣一來,三房夫妻,甚至張氏也可以不必再打她的主意,這幾個月她就不用應付他們了。
齊延辦事她向來放心,也就沒有過問。沒想到這幾日她沒出門,在家中為齊延打點行裝,這件事情居然已經鬧的滿城風雨了么?
太夫人見她的神色有些愕然,就知道這件事她大約是不很清楚的了。
就揶揄她,“這樣大的事情,難道他也沒和你商量不成?從前什么事情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徐家沛娘,怎么嫁了人就變糊涂了。”
“祖母。”沛柔就搖著太夫人的手臂撒嬌,“這件事我是知道的,元放他回家來時也只是和我說事情辦妥了。”
“外面的人到底是怎么說的,我卻是真不知道。才有了身子,總覺得精力有些不濟似的。”
太夫人就點了點她的額頭,“我看你不是精力不濟,是被你相公給寵壞了,兩耳不聞窗外事了。”
她見沛柔有些不好意思,就也不在和她玩笑,只是道:“長輩皆在,卻鬧著要分家,若是沒有個說的出去的因由,總是這小輩不是。”
“可原本這樣的事情,也只是在家里鬧鬧就是了。卻流傳到了外面來,這是誠毅侯府的人做的好事吧?你了解他們,會是誰放出來的消息?”
沛柔就嘆了口氣,“只怕那府里的人,人人都有這心思。”
她抬起頭,看著太夫人,“只怕我二嫂也不是全然無辜。”
有爵之家,未來承襲爵位之人勢弱,總免不了為了爵位明爭暗斗一番。
太夫人自然知道誠毅侯世子身體不好,只怕也就是這一兩年間,其他人動了心思,也是無可厚非。
只是夏瑩吹她是識得的,曾經也如喜歡潤柔一般的喜歡。沛柔這一句話說完,她不免也露出了幾分疑惑。
“二哥是為國捐軀,恰好元容淑妃出事,原本就要沒了的爵位因為二哥的事情保了下來。二嫂生的又是兒子,只怕在她心里,這爵位本來就該是她的兒子的。”
沛柔把目光落在宴息室板壁的一幅畫上。那是昭永八年,夏瑩吹在九里香里畫的一幅桂樹圖。她與瑜娘都在畫中,后來夏瑩吹把這幅畫送給了她,輾轉又到了太夫人手里。
“其實她會這樣想,我也不會怪她。”
“她畢竟是青年守寡,一個人將兒子撫養長大,若沒有些念想,如何才能撐下去。又的確有這樣的事情,我和元放都覺得,若是大哥當真不成了,由思哥兒承襲了爵位也不錯。”
沛柔能理解夏瑩吹的心思,但她不會原諒她曾經害過她的事情。在她眼中,這一個爵位根本就不值得。
太夫人聽罷,便道:“你和你相公不想要這爵位,所以才要提前分家。可在那些將爵位視為至寶的人眼中,你們也不過是裝腔作勢罷了。”
“你相公此去蜀中,若是能立功回來,將來這爵位,你們就是不想要,只怕也要落到你們身上。他們又怎能放心。”
“正好你相公這次心急,遞了個把柄出去,他們可不就是要利用起來,敗壞了你們夫妻的名聲,將來才好真正與爵位無關。”
這點心思,沛柔當然也看的明白。張氏,大房夫妻,夏瑩吹,三房夫妻,都脫不了干系。
齊延他實在是很可憐,即便他即將要去往戰場,只怕張氏也仍然沒有給過他一點作為母親的溫暖。
還要在背后用這些詭譎手段,不惜敗壞了他的聲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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