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原行宮中,兵變當晚發生何事,所有知情者,皆不知為何消失了。
動蕩之后,便是風平浪靜。只一晃眼,半月過去,宸妃攜天子令發動洛原兵變一事,傳遍了天下。
史官蘸墨落筆,青史之上,便又添了位禍國殃民的妖妃留了名,以供后人唾罵泄憤。
而妖妃的尸首,被當著眾人的面燒成灰,揚于亂葬崗,世人一提起,皆滿口咒罵,都盼著此妖妃永無超生之日。
行宮內,楚子凱一直被關著,源帝將消息遮掩著,可時間一長,不可能一點風都漏不進來。
風聲傳入耳中,卻見楚子凱出乎意料的冷靜。當馮運將那燒的黑乎乎的鐲子呈上的時候,楚子凱不看不接,直接下床,朝源帝殿中走去。
這段時日,父子二人都在養傷,源帝殿中大門緊閉,誰都不愿見。虞程最后刺向他的那一刀,傷口不深,眾人都不以為然。
可所有人都低估了虞程的狡詐,過了幾天,源帝的傷口竟開始潰爛。御醫細細診治,大驚,發覺源帝有中毒的跡象,順著查下去,果然發現那刀上淬了慢毒。
本就年老體弱,源帝遭這一刀后,各種頑疾接踵而來,再難恢復元氣。不過所有威脅清除,楚子凱上位之路一片坦蕩,再無什么牽掛。
源帝心中明白,楚子凱并非愚蠢之人,戲必須做到恰到好處,他才會信。虞程這一刀,倒是成了他這場賭局中,稍有底氣的籌碼。
早就估摸好了時辰等候著,聽人通傳,源帝點頭應允。楚子凱疾步進入,直直跪下,帶著絲僥幸直接道:“她沒死,也并非背叛。父皇安排一切只是為了騙兒臣放她走是嗎?”
源帝頭也不抬,語氣平淡答道:“她罪該萬死!已經被朕挫骨揚灰了!”
每一個字都如同刀劍,剜得楚子凱心中劇痛,握緊布滿冷汗的手。咬牙逞強道:“她沒死,您是騙我的。”
好似無奈一般,源帝抬頭看了他一眼,嘆了一口氣,微微點頭,不情愿承認:“她沒死是真。”
聽此言,楚子凱心中懸石落下,轉而又聽源帝道:“其余的,皆是真的。你的性命差點交代在她手里,加之這么多條人命,朕寧可真改立子宜為儲,也不會花如此大的代價騙你。”
說到此處,一口氣喘上不來,源帝又開始咳個不停,口鼻之中鮮血涌出,這次絕不是裝的。
見此,楚子凱驚得站起,想上前,卻被源帝擺手制止。
后拿出手巾,自己擦干凈血跡后,源帝無奈笑道:“是朕失算,虞程的女兒都妄圖為己所用,該遭這罪。”
雖所有人都是這樣說,楚子凱還是有些不信。但這些天被關在屋中,從宮人口中得知,源帝的傷也不輕,心中也是擔憂,著急問道:“父皇的傷可還好?”
源帝答道:“她沒殺了朕與你,不算她手下留情,只算上天憐憫。給了朕一線生機,留些日子讓朕為你登基做些準備。”
這話中的意思,楚子凱明白過來,瞬間警覺。
源帝早就思慮好了,虞程這一刀,不能白挨,打定主意要將這罪名按到虞昭頭上,無力告知:“御醫說了,她刺朕的那一刀,摻了毒,最快不過一月,朕這身子,就爛透了。”
并非言語那般無處證實,實打實的傷痛,如何能做的了假,楚子凱一時反應不過來,悲痛之余,心如明鏡。源帝若想讓自己死心,任何事都可能做,唯獨不會以傷害自己的性命來做代價,更何況是這般痛苦的方法。
絕無可能,那便只能承認另一個難以讓人接受的事實……
此事悲痛,如今挑明,父子二人都陷入沉默。以前這種局面,都是楚子凱先開口打破僵局。此刻卻不知說什么。
自淑妃離世后,全是源帝一手擋住前朝眾臣壓力將自己保全。此刻驀然得知這晴天霹靂,楚子凱內心悲傷快抑制不住,身為儲君,卻要端著責任,不得不強做鎮定。
見楚子凱愣住,源帝心中也不好受,釋懷道:“不必悲傷什么,待朕死后,一切從簡,上位者登上萬人之巔,第一件事便是穩住大局。方才能站穩不會摔下來。沒那么多時間為已去之人悲傷,無濟于事。”
楚子凱心中難過,對他這番教誨不發表意見。源帝又道:“只是那心狠手辣的女人,此生都別再起心思了。”
這些天楚子凱被束縛住,不能走動,手下的人卻沒閑著。探回來的情報,一一呈現在楚子凱面前,找不出任何破綻。
又想起事發當天,她毫不留情給自己的那一刀,加之留給源帝這致命一擊。楚子凱漸漸接受了虞昭背叛的事實。失落問道:“她此刻在哪兒?”
“別想了,見不到了。”源帝說完,未給楚子凱說話的機會,拿出一封密函,重重扔在他面前。冷哼一聲道:“她手段高明,不只將你迷得神魂顛倒,看看西番王太子耶格岐給朕遞的密函吧,上面所述,不惜一切代價要保她。以前種種他皆知情,朕若不應允,被他公知天下,朕與未來為新君的你,都會失了威信。”
說這話時,源帝底氣十足,因為這信確實是真,消息一公告天下,耶格岐便遞了密函到大楚。不過那時,源帝已經安排虞昭離開,故只能告知實情,此刻這信,倒也成了讓楚子凱死心的證物。
望著那密函上的西番國璽印,楚子凱聯想起虞昭所說的那傷人心肺的話,恨得牙癢癢,咬牙切齒問道:“她愿意跟耶格岐走?”
“能活下去,她自然愿意走。”源帝邊說邊暗自打量楚子凱的神情,沒看出任何過激的情緒,稍稍放心,輕嘆一聲勸道:“不論如何,這些年她也確實幫你,幫朕出過不少主意,撫養子宜也有苦勞,此番功過相抵,不必再做過多的計較。”
功過相抵,輕飄飄的一句話,聽得楚子凱心情無比沉重。所以這就是能放任她將先前一切抹去,又投入了耶格岐的懷抱的理由?
想到這,楚子凱藏在袖中拳頭捏得直響,此事便證明了,以前一切誓言,都是有目的的虛偽之言。她只是為了生存,不管何人能給她安心。楚子凱不甘心,無關情恨,就是那種挫敗后的不甘。
自知耶格岐對虞昭有意,二人都是明里暗里互相較勁,楚子凱自以為勝算滿滿,確信她為自己所屬。
可此事一出,知她的心實則是可以動搖的,心中所愛到底真正屬誰,誰都不清楚。可是虞昭的人,到底離開了,且撕破偽裝露出了那絕情的一面。
人與真心都兩空,算誰贏,確實誰都說不清楚,楚子凱只知,自己可能沒有輸,要說是贏了,也是自欺欺人睜著眼睛說瞎話。
忽明白過來什么,楚子凱確信,虞昭以前,絕對無意留念宮中權位。或許是邊城行宮那場變故,源帝的種種警告將她嚇住了,又或許是之后任意事情中,讓她察覺到了威脅。所以開始在乎權力。
權力確實誘人,沾染一點便讓人上癮,虞昭也是人,楚子凱不能保證她不會如此。
可是她為此不惜一切代價行欺騙之舉,太不顧他人感受!源帝放她走了,楚子凱卻不想輕易放過她,想將她抓回來,與自己共受今后痛苦。
心中所想波濤洶涌,楚子凱將情緒藏起,眼神暗下,低聲回應源帝的話:“父皇放心,兒臣明白該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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