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樓倉庫，戴玉明正在貨賀上整理東西，一雙長長的手臂差點伸到天花板上。

這手，確實夠長。

戴玉明這一米八的海撥，做倉庫經理確實是實至名歸。

“長腿妹。”易圓圓輕輕地叫。

易圓圓叫戴玉明長腿妹，因為她長得高，又高又瘦。

“圓圓，你怎么來了，大忙人，難得一見喲。”戴玉明放下手里的活，轉身，直奔過來。

平時，易圓圓上班的時間一般不來倉庫。除非工廠有什么事情，她們都是工作的標兵，一般不會在上班時間竄門。

“我這不是有事情找你嗎？”易圓圓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戴玉明哈哈笑，“你能有什么事情找我，中午出去一起吃飯嗎？有情況嗎？你的拆遷戶又來追你了嗎？拿我做擋箭牌嗎？圓圓，那個拆遷戶真不錯的，我看著還行，你就將就一下，跟他結婚算了。”

戴玉明說話直，滿嘴跑火車的。

易圓圓白她一眼，“我那么隨便的話，那么，現在應該孩子都快打醬油啦，還會等到今天光光的一個人？！”

戴玉明雙手合十，作揖狀，“都是我害了你，如果我不那么執著，你的孩子都要上初中了。”

戴玉明說這個話，是有故事的。

她十八歲的時候，跟倉庫的出納阿冰的哥哥有過一段情。

剛開始，阿冰家很窮，房子的半邊屋檐都漏水，兩個人相處的時候，倒是甜甜蜜蜜的。后來，阿冰的哥哥承包了幾個工廠的飯堂，賺了一些錢，又承包了幾個米廠，不到一年的時間，由剛開始的窮鬼，秒變成了腰纏萬貫的富豪，成為當地首屈一指的有錢人。

慢慢的，戴玉明跟他的相處，漸漸就有了罅隙。后來，經常為了一點小事情鬧別扭。

每一次約會的時候，阿冰哥哥的電話總是響個不停，當然，有一些電話是談生意的客戶打過來的，而有一些電話，卻是一些愛慕阿冰哥哥的美女，糾纏不休。

有一次，戴玉明還看到美女當著戴玉明的面，公然喊他寶貝。

甚至，還有美女主動追到他的家里。

后來，戴玉明主動提出了分手，因為她不想同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愛情。

阿冰的哥哥雖然挽留了幾次，但是，也沒有做出什么行動上的表示。

最后，阿冰的哥哥，還是跟別的女人結了婚，阿冰后來也離開了這個工廠。

現在，聽說她哥哥的孩子都上初中了。

而戴玉明自那以后，再沒有談過戀愛。

不是被愛傷了。

而是不敢再愛了，愛到無力。

易圓圓把昨子上的訂書針拿在手里把玩，有些漫不經心地說，“跟你沒有關系，我們是這個時代的犧牲品，改革開放引進了一大批優質的俊男美女，本地的上等男人娶了本地的上等女人，本地的下等男人娶了外地的上等女人，中間的那一部份優質女人，不愿意嫁外地的優質男，逾越不了這個溝，所以，她們就成了老姑婆。”

戴玉明笑。

她笑得很燦爛。

整個工廠，數她的笑容最燦爛。

她摸了摸桌子上的記賬本，還是笑，“我都不在乎這些了，現在，每一天都過得開開心心的，有工作做，有書看，回家有房子住，過得好逍遙的，關鍵，我都快奔四了，過年還能兜利是，你說，這難道不是一種驚喜嗎？”

很顯然，戴玉明已經接受這樣的現狀了。

易圓圓把頭壓得低低的，只留一雙眼睛抬頭望，“長腿妹，我來就是想問你一句，如果明年有出國的機會，你愿意一起去不？”

“啪。”戴玉明瞇著眼睛笑。“幾十年的老朋友了，你跟我打什么馬虎眼，出國你以為出差嗎？還愿不愿意去，你是不是高燒沒好？”

這樣罵人的話，也只有她們倆個私下里會這么說的。

易圓圓想了想，然后說，“不但要出國，還可能會找到我們喜歡的愛人，你說，我說的是不是天方夜譚。”

戴玉明伸出手，摸了一把易圓圓的頭，作沉思狀，“恩，是不點燒。該吃藥了。”

戴玉明不相信，說出國就出國，哪有那么容易。

她都在這里干了快十五年了，還沒有聽說有多少人出國，以前雖然有幾個人去了柬埔寨，但是，那也是極少數，老板精挑細選的。

易圓圓看著她一臉的沉思狀，擰眉：“長腿妹……”

“就這樣，我要去忙活了，你可不知道，這兩天進貨太多，我一刻都沒有停下來。剛剛黃經經理還來我們倉庫拿貨呢。”戴玉明轉身準備去理貨，修長的身影晃得易圓圓腦殼疼。

她看了看周圍，房間里還有四五個倉管員在理貨。

“長腿妹，我說的話你不信是嗎，等明年我出國了，你還在這里，你可別哭。”易圓圓也起身，想走。

她可不想勉強一個不信她話的人。

易圓圓氣呼呼地，走到門口，頓了頓，“剛剛易可欣和陸庭非親自找我去辦公室談的，他們讓我來負責出國的事情，你如果還不相信我的話，就算了。”她說完把手一揮，準備下樓。

“等一下，等一下。”幾個倉管員突然涌過來，把易圓圓團團圍住。

“來喝茶，上好的玫瑰花茶。”長得有點嬰兒肥的女工恭恭敬敬地把杯子遞過來。

“來來來，吃這個，我剛買的松子。”瘦瘦的女生也圍過來。

“我的椰子奶，早餐沒舍得吃，早就吃車間里的人說，好像要培養一批人去外國，原來是真的呀。”

易圓圓沒接她們的東西，慌慌張張地從人群中掙脫出來。

抱歉地雙手合十，“對不起，我不負責你們這些小年輕的出國事情，他們只讓我負責三十歲以上，四十五歲以下的男女員工的出國事情，你們這些小年輕跟我們不是一個班，對不起！”

“切，你怎么不早說，”幾個人呼啦一聲，作鳥獸散，一個個飛奔下樓，直接去了辦公室。

戴玉明嘆了口氣。她稍微整理了貨架上的一些東西，轉身過來。神情漠然，沒有笑。

易圓圓主動湊到她的身邊，緩緩地，“易可欣都寫好名單了，你要不要看一下，真的不是騙你。騙你干什么，有什么意義。”

“真的嗎？”戴玉明側過頭，淚眼婆娑。

易圓圓點頭。

“我怕是假的，我怕自己承受不了，原以為這一輩子就這樣過了，聽著閑言閑語過日子，即使不開心也要假裝堅強，即使心里不痛快，也要假裝微笑，即使累了困了，也要假裝很輕松。因為認識我的人太多了，因為她們擔心的事情太多了，因為我都幾乎成了她們的負擔，我沒有選擇，唯有堅強。真的要出國，我想今天晚上就走。”戴玉明忽然軟下來。

“今天晚上就走？”易圓圓不明就理。

“如果讓我在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我一定會珍惜一段緣，不會看重地域，不會說他是外地的，我就不嫁，也不會因為他招人喜歡就不嫁。我的人生，真的需要重新洗牌，我要改掉過去留在我身上的毒瘤，以后無論遇到誰，只要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我就可以跟他走，再也不會去考慮他是哪里人，他能不能帶給我幸福，他有沒有能力養活一家人。這一輩子過去了這么多歲月，我想抓住青春的尾巴，好好地去浪一回。”這是戴玉明的心理話。

“你昨天不是還說要做獨身主義？”易圓圓吃驚地望住她，這確實是她昨天下班的時候，對易圓圓說的。

“哎。”戴玉明無奈地嘆口氣。“我能說什么，天天呆在這里，日夜加班，我怕是再也遇不到良人了。所以，絕望了，才會那說的。”

易圓圓撓撓頭：“原……原來你不是真身想做獨身主義，只是，只是，被逼的呀。”

戴玉明不想回答，只是抬頭看她，目光寡淡，那眼神，沒有臨界點，分不清是高興還是悲哀。

易圓圓秒慫：“是什么讓你把自己偽裝成這樣，其實，你真的不用這樣偽裝，你完全可以活得真實一點。”

戴玉明正要說話，回頭發現倉庫的門口，突然涌進了一堆人。

她們還沒進到里面的房間來，就在門口嚷嚷，聲音急切：“圓圓大美女，大菩薩，仙女下凡，小仙女，我們都來給你請安，出國的名單一定要加我一個，我們做夢都想出國看一看，我們要到那里去脫單，一個也不被剩下……”

易圓圓瞪大眼睛，聲音都在哆嗦：“你，你們，到底是要出，出國，還是要脫剩呀。”

幾個膽大的女工涌進來。

眉開眼笑，“我們要想盡一切辦法出國，費盡心思脫剩，不再猶豫和彷徨，勇敢地去尋找屬于自己的那一片天。在這里呆了幾十年，是時候換一換生活方式了。”

“啪啪啪。”很熱烈的掌聲。

眾人回頭，赫然發現，易可欣，陸庭非，丁亮，三個人，正站在倉庫門口，定定地望著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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