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安見多杰措神色有點不對,
他看著天邊那些人正在朝他們休息的小土坡方向跑來,
皺眉道:“多杰措大叔,你認識來的人?”
多杰措看著對面跑在最前方的蕃人,忍不住又罵了一句,然后才用漢話解釋道:“大家都叫他拐子格桑…不是因為他腿瘸了一條…是因為這是個人販子……”
拐子格桑的原名叫格桑次旺,這個人在當地名聲并不好,要放在漢人里,那就是偷雞摸狗,坑蒙拐騙貪財的典型,大家見了他就跟防賊一樣。
大概是十年前,這格桑次旺不知中了什么邪,一下子性情大變,牛畜也不放了,不僅把妻女賣了,還把家里的畜牧也都賣了,賣完后又染上偷雞摸狗的毛病。
而且從那以后,當地總有人失蹤,雖然大家都沒有直接證據證明人是被格桑次旺拐走的,但好幾次都有人看到他曾在附近出現過。
這格桑次旺本就有賣妻賣女的前科,所以都說是被格桑次旺拐走的,到了后來,大家都不與這格桑次旺來往了,并都改罵他拐子格桑,意思就是拐賣人口的販子。
拐賣人口,自古遭人唾罵,人人痛恨,難怪連脾氣這么好的多杰措大叔見了這拐子格桑都忍不住罵晦氣。
不過大家一直沒想通,這拐子格桑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
怎么就突然性情大變,賣妻賣女,賣畜牧賣人口,只要能賣的都賣光。
而若說他是為了貪圖享樂,可一直是一貧如洗,到處漂泊,連個固定住所都沒有,反而很摳門,不是一般是摳門,是非常的摳門。
只要能省錢的地方都拼命省錢。
能蹭白食就絕不買肉吃。
這么些年從沒見他大魚大肉享樂。
偏偏就是這么一個比葛蘭臺還周扒皮的人,十年里一直是一窮二白,沒人知道他這十年來賺的錢都花到哪里去了?
按照多杰措大叔多說,他為了保護卓瑪,防止卓瑪被那拐子格桑盯上,他也已經好幾年沒見過拐子格桑了。
不過這次昆侖雪山雪崩,吸引來許多外地人進山,這拐子格桑就像是聞到鮮血的鼻子靈敏狐狼,從去年開始就一直在給人當向導,每一趟都能獲得好幾粒金豆,從去年到今年著實賺了不少。
聽完多杰措大叔對拐子格桑的介紹,晉安目光若有所思。
隨著接近矮土坡,遠處的人也發現到了晉安他們,咦了一聲。
當跑上矮土坡,拐子格桑也認出了多杰措大叔,臉上表情一喜:“多杰措,我的老朋友,想不到會在這里碰到你。”
“哈哈,我們老朋友快有四五年沒有見了吧,難怪剛才我沒有認出你來,馬兒跑近了才認出來是你。”
似乎這拐子格桑以前跟多杰措還很熟,哈哈大笑的要過來打招呼,張開雙臂想要擁抱多杰措。
這拐子格桑長得一點都不如高原雪域男人那般強壯,倒像是長期營養不良,人很瘦,不免讓人擔心高原大風會不會把他連人帶馬吹飛,一臉的癩子,這是窮苦命。
晉安下意識用命理相術看了下拐子格桑的面相,然后皺起眉頭,倒不是說這人面相一看就是十惡不赦的大惡人,而是他沒見過面相這么奇怪的人。
如果真按照多杰措大叔所說,這人應該是極其貪財,一顆欲望似無底洞,是個連妻女都敢賣的人,這種人的面相應該是有張吹蠟小凸嘴,愛占便宜,為人市儈愛占便宜。
鼻子財帛宮赤紅晦暗,說明這個人是真的一窮二白,每天都很缺錢花,多杰措大叔所說非假。
不貪財卻又愛占便宜,比周扒皮還節儉卻每天都很缺錢。
缺錢又不貪錢?
晉安皺眉,他擔心自己還學藝不jing,看錯面相,于是再次仔細看相,這次他看到拐子格桑的夫妻宮斷裂并發黑,也就是眼角魚尾紋地方,說明夫妻緣分已盡,并且妻子已亡。
再看他耳垂薄,鼻子彎,這在相術上叫福源淺薄,沒有發大財的命。
雙眼細長,心機深沉,擅于算計人,跟這種人待在一起,連自己什么時候被賣了都不知道。再看他眉棱骨帶兇氣,意味這人心狠手辣,絕對不是個善茬。雙眼細長,眉棱骨帶兇氣,結合起來就是說翻臉就翻臉,不宜深交。
沒錯啊,這人面相跟多杰措大叔說的人生經歷一模一樣,鬼見了鬼發愁,佛見了佛都要躲遠遠的,深怕沾上晦氣,誰的身邊要有這種朋友連祖先都要從墳里跳出,睡不踏實。
多杰措看著哈哈大笑想過來擁抱套近乎的拐子格桑,他就跟防豺狼一樣的防備對方,直接拔出石刀,毫不客氣的冷哼一聲。
這架勢,拐子格桑要想強行擁抱多杰措,首先得先在胸膛上扎出一個透心涼。
這拐子格桑見多杰措這么防備他,臉上出現尷尬表情,自討沒趣的訕訕離開了。
“晉安道長,以后碰到這種人,一定要離遠點。”多杰措刻意說得大聲,也是在說給請拐子格桑的那些人聽的。
那些并非漢人也并非蕃人,而是喀喇昆侖山口那邊過來的比丘僧人帶著一眾信徒,翻越高山屏障,千里迢迢趕來參一腳。
隨著幾家大寺院的尊者集體失蹤,生死不明,密宗修行界元氣大傷,失去jing神領袖,再加上現在是吐蕃最后一代王隕落后的諸王崛起,相互征伐,群龍無首時期,這吐蕃早已無心防守嘎卡昆侖山口南邊的鄰居,隨著時間推移,有更多的天竺人翻越萬仞高山,橫跨整個吐蕃,深入吐蕃極西的象雄地區。
那些天竺人里,也有懂得吐蕃語的人,一名翻譯官跟幾名比丘僧人耳語了那些人,然后喊來拐子格桑,兩幫人不知道嘀嘀咕咕說了什么,那些天竺人被拐子格桑說動,然后不再搭理多杰措,把一番好意的多杰措氣得轉回頭去,懶得再管那些天竺人死活了。
因為這座矮土坡并不大,晉安他們來得早,占了一大塊地方,那些天竺人在另一邊搭帳篷,燒火做飯。
因為地方不夠,那些天竺人把牛馬畜牲都趕到土坡下,然后讓幾名地位很低的仆人負責照看牛馬,免得那些牛馬貪吃跑進草甸子,踩空掉進天坑里。
晉安他們吃好飯,收拾完東西,開始搭建帳篷,他們這邊不像對面天竺人手腳多,所以什么事都要自己動手才能豐衣足食。
在搭帳篷的時候,晉安低頭向幾人提了個醒:“小心那個叫拐子格桑的人,這人面相不善,詭計多端,心狠手辣,絕不上表面那么熱情和善。”
正從牦牛背上搬下獸皮毯子的倚云公子,抱著毯子走進帳篷:“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于是晉安把他剛才看到的拐子格桑面相跟大伙道出。
自從一番好心提醒,結果換來熱臉貼冷屁股,一直心情不好的多杰措,聽了晉安的話,他對晉安不由多了幾分尊敬:“晉安道長,你就跟大寺院里的佛爺一樣厲害!”
晉安面色古怪。
多杰措說完也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說錯話了,晉安是道士,哪有夸道士像佛爺的,這不是成罵人了嗎,就連多杰措這位糙漢子此時也不由面頰燥紅,自覺說錯話的他趕緊尷尬轉開話題:“晉安道長說得沒錯,那些天竺人跟拐子格桑走得這么近,早晚要后悔。”
多杰措邊搭建帳篷邊說起另一件事。
這拐子格桑從去年到今年,帶過很多人進入昆侖雪山,但那些人沒有一個出山,每次都是拐子格桑獨自返回。
所以就有熟悉拐子格桑本性的當地人猜測,這拐子格桑肯定是手癢,又干起老本行,坑完本地人開始坑外地人,兩頭都吃。
先是給人當向導,拿報酬,然后把人騙進昆侖深山,給外地人下藥蒙暈,賣給農奴主,順帶搶走外地人所有財產。
像拐子格桑這種人,良心掉在地上變成黑心,遲早要被住在荒野和雪山里的贊神給收走靈魂。
想不到這其中還有這么一層隱秘,晉安思索,這拐子格桑還真是無惡不作,坑蒙拐騙四毒俱全,果然是離這人越遠越好,跟這種人打交道,連人帶祖墳都要被賣光刨光,即便不是早晚的事那也是中午的事。
吐蕃是高原雪域,這邊差不多亥時天黑,也便是晚上九點左右天黑,典型的晝長夜短。
而象雄離九天太近,地處極西,是吐蕃最后一個日落地方,等到天黑已是亥時一刻左右。
矮土坡上的兩方人馬中間隔了一二丈距離,互不接觸,隨著天黑,都早早入睡,養jing蓄銳以備明天繼續長途趕路。
晉安并不困,今晚由他守夜。
呼——
沙沙沙,如黑色無邊汪洋的草甸子伏低身子,壓得極低,緊貼地上。
晚上刮起大風,這場風來得比前幾天都大,連草甸子都被吹倒,夜里的氣溫驟降,連原本跪在地上睡覺的牛馬,也凍得緊緊圍攏一起,靠彼此體溫取暖。
這場大風刮完前半夜還沒有止歇,風聲呼嘯,在茫茫荒野上發出鬼哭狼嚎的聲音,看這勢頭,還要持續到后半夜。
晉安抬頭看了眼夜空,這天氣…給人一種有種風雨欲來要摧城的不祥預感。
一夜無話。
那些急著進昆侖雪山探寶,深怕落后一步會被人挖空寶山的天竺人和比丘僧人,天還未亮就早早出發。
連早飯都沒吃就出發了。
晉安他們雖然也起得早,但喝完熱湯暖身子,給牛馬喂完草料,準備完一切上路時,剛好天蒙蒙亮。
這個時候距那些天竺人離開,已經有小半個時辰了。
“這樣挺好的,有人在前面幫我們主動趟雷,這就叫坐享其成,挺好的。”晉安樂了。
已經收拾完所有裝備,檢查完所有東西都有綁緊的多杰措,這個時候憂心忡忡的來到晉安身邊,說道:“晉安道長…昨晚那場從南邊來的大風刮了一晚上…看來今晚或是明天會有一場大雨要來……”
“那拐子格桑雖然人品不好…但是他在這方面的經驗豐富…他應該也是看出了這點…所以天還沒亮就帶那些天竺人提前出發,就是想趕在天黑大雨來前找到下一個避雨地方…現在是凍土融化的季節,再來一場大雨把草甸子澆成泥濘沼澤…會把草甸子變得更加危險…今天我們也要加快趕路速度了……”
好吧。
晉安剛樂呵沒多久的心情,就被無情打擊到死,這下是高興不起來了。
一旁的倚云公子看著晉安臉上表情變化,帶著幸災樂禍,笑得像個五百斤大胖子。
晉安無語。
“都快笑成五百斤的大傻子了……”他嘀咕一句。
結果這話被耳朵靈敏的倚云公子正好聽著,細眉一挑,眸子瞪著晉安:“你說誰胖了,有膽子再把剛才的話說一遍!”
晉安又不是五百斤的大傻子,肯定不會蠢到在這個時候往劍口上撞,胡謅一句:“我是說傻羊快胖成五百斤了,還一路就只知道吃吃吃,再肥下去就適合宰了貼補家用了。”
“咩?”
正在草甸子邊緣位置,撅著兩瓣肥胖圓溜大腚子,露出一朵黑菊兒,正歡快伸舌頭貪吃草芽尖兒的傻羊,回頭看一眼晉安。
這時候,一臉憂心忡忡的多杰措,心思并未在營地,所以并未留意到二人一羊的打打鬧鬧,而是望著天際盡頭被厚厚灰云蓋著,常年不見太陽的高聳雪山,擔憂說道:“這還不是我最擔心的…我最擔心的是…雪山天氣跟女人變臉一樣快…山頂下雪…山腳在下大雨或冰雹…接下來幾天如果連著下大雨…我們趕到雪山山腳下時說不定就是大雨加大雨變成大暴雨,把人沖走……”
“或者是碰到雨加冰雹,大雨與拳頭大的冰雹連帳篷都擋不住……”
倚云公子:“?”
這個時候的晉安和奇伯,趕忙假借檢查牛馬背上的東西有沒有綁牢固走開,免得受到無妄之災。
沒多久,隊伍又重新上路,正式踏入這片長在凍土層上的草甸子。
接下來的半天,晉安終于理解多杰措大叔所說的藏在草甸子下的危險了,一路上,時不時能看到凍土層融化后塌陷出的天坑,那些天坑黑漆漆,人如同在凝視深淵,看不到盡頭。
難怪當地人把這些天坑形容成直通地下贊魔肚子。
確實有些讓人頭皮發緊。
人要是不小心踩到被侵蝕空的凍土薄層上,掉進天坑里,百分百會摔個粉身碎骨。
就在隊伍沿著那些天竺人踩出的印子,在茂密草甸子里小心前進時,忽然,腳下地面像是地震不停震動,隊伍牛馬受驚嘶鳴,一個個跪在地上不肯走,再然后就是聽到一聲轟的爆響,地面又余震了好一會,才慢慢平息。
看到牛馬只是受驚跪在地上不走,并沒有驚慌失措亂跑,眾人輕松一口氣,晉安檢查完隊伍后看向多杰措:“剛才那是怎么回事?”
“地震?”
“地震又哪來的爆炸聲?”
多杰措:“那是冰爆。”
“冰爆?”
多杰措解釋道:“我們腳下的大地并不是死的…地下住著大地之母…剛才的冰爆聲,是草甸子下的冰層一直在活動…在高溫融化天氣…冰層與冰層互相擠壓,就會發生冰爆……”
走出沒多久,晉安終于親眼見到冰爆場景。
草甸子下的凍土層,隨著劇烈活動,擠壓,凍土開裂爆炸成兩截,如雪域冰川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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