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福樓的一字號廂房內,侍者從方角柜上開封了一盒柳木細簽,便兀自忙活著去招徠顧客。
淺橙色的橙子在拼盤中被切割成瓣,果皮上細膩的顆粒與肌理映在宋知熹的眼里漸漸渙散。
“不要再浮想聯翩了,說說,你有什么想法?”對座的人把她喚回了神。
宋知熹雙手伏在盒子上,深吸一口氣。面對接連而來的事端,她約見了秦十八,而此刻兩人已經聊到了瓶頸之處。
“在這個時點上隨禮,我怎么感覺是指代你家茶鋪被焚?若真是這么個意思……人們通常都是對喜事隨禮,眼下竟對這種無妄之災隨禮,真是奇特又諷刺。”秦十八說道。
她覺得此言很精辟。
說實話,這場小小的火只是個意外罷了,用不著多費心思,只因為,以他們先前的行徑來看,擺出的盡是奪命的架勢,招招出手狠厲,絲毫不拖泥帶水,對付她這種小嘍啰,壓根沒必要也應該沒閑情去耍什么花樣或者徐徐圖之。
再者,她那個茶鋪實在是又窮酸又磕磣,怕是沒人看得上眼,對一個無關緊要的鋪子耗費人力物力,憑他們的手段與氣性,估計都嫌浪費時間。
若是要警告一個人,一定要從她在意的東西著手。燒一個積年已久并且早已被遺忘在角落里的、毫無存在感的商鋪,試問能有什么威懾力?別說楊伯,就連她自己都沒打算放在心上。
只能說,她這仇人估計放了眼線蟄伏在京城,就連鋪子里這點不起眼的小事都能給予關注。
而且不難識別,殺伐果決中又透露出訓練有素、行事老練的精衛氣息。
至于她到現在還能安然無恙,大概是因為他們先前并未把她這個看似柔弱可欺的姑娘放在眼里。
這一點,從第二次那個女刺客淡漠的眼神中她便有所察覺,盡管透著狠厲,但直到最后一刻此人才顯得決絕,那女人大概不會想到,此行一遭,到頭來卻是她自己,抱著決心咬破毒囊只求一死吧。
接連兩次,派出的精衛都好像是在傳達一個意思:
不用太拼,路過的時候,提溜兩下順便解決她。
只不過,到第三次“隨禮一份”就明顯不一樣了,難得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見血。
但這種昭然若揭的恐嚇也是夠瘆人的,可見是完全沒有把她當做一個十幾歲的姑娘看待啊,這穿著彩線的“繡花針”再好看,再得姑娘歡心,終究還是個讓人回憶不太美妙的兇器啊。
秦十八沉吟片刻,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說說你自己的現狀吧。”
“見針足叁,再現則亡。字里行間就是在通知我,在第四次見到銀針的時候,就是逼我到絕境了。”
他擰眉問,“是本來就與你有世仇還是受人買通,怎么會做得這么絕,這么逼人?三次見針,說說吧。我拋出幾個問題,你自己琢磨琢磨,也只能幫你到這了。
秦十八表示,他也只是個小角色,能力有限,就算她去找了胖蕉,人估計也難做。畢竟他們都是替上頭的人辦事,四海商行不會為了這種閑事插足這種棘手的問題。
“先別頹喪,既然未曾與誰結下苦大仇深的梁子,那么可別陷入了誤區,簡單視之便可。三次見針應該分別是有緣由的,你應該是觸發到了他們的敏感區,否則真的沒必要一直吊著你不放,太虧了不是?”他又道,“太賠錢了,不劃算。”
宋知熹皺了皺眉頭,雖然覺得很慫,但迫于現實還是很艱難地擠出來一句,“說是威脅恐嚇,但何嘗不是在給我最后一次機會呢?可見他們還沒有把我逼得很緊。”
她很清楚,當下沒有仙歧,今世沒有仙歧。
德充符有聚靈之效,創造德充符的初衷是用于匯聚施展法訣的靈力,用在人身上,稱作回靈,便是人們通常所說的“起死回生”,但事實并非如此。
用于將死既死之人還魂只是劍走偏鋒罷了,造化全看自己。德充符需要施法畫就,這個時代道法已經渺茫,仙岐法術沒有存在的環境條件與必然性,隨著最后一張德充符在太后身上發揮最后的價值,也算是天道恢復平衡了。
這才是公平。
從歸竅到現在,她已經習慣了。
“成事在人”是一種能動性,“力不從心”則是對人能動力的制約,所以,人,終究只是人。自古覽今,也許正因為“力不從心”的存在,才能防止任何一種生靈超脫塵世而最終達到一種奇妙的歷史性的平衡。
與生老病死是人間桎梏一般,出自同一個道理。
但是這種處處受掣肘的感覺真的很不愉快吶。
“你很會開導自己啊,但仔細想來確實是這個道理。”秦十八寬慰道,意識到事態不可控,麻煩處理起來有些棘手,問,“這三個見針的時點有聯系嗎?而三次見針前又發生過什么事,話句話說,是你做了什么。”
宋知熹斂眸沉思。
“以前就算我招搖過市,也沒發生過這種駭人的事情,記得第一次見此針,就是發生在這個寶福樓里。”
秦十八撫掌,“那這第一次就很關鍵了,在不久前,你做過什么比較……比較不妥的事情?比如那種稍微嚴重一點的,不太平凡的事情?”
宋知熹回想片刻后,遲疑地點頭。
“嗯,值得重視。那么接下來幾次呢?”
聽人再次發問,宋知熹抿唇不語。
第一個事端確實差一點兒引起公憤,也便不難想到。難的是之后另外兩次銀針出現的牽扯與關聯,待抽絲剝繭后,憑借第一件事情中所有的關聯人,她依次往之后的經歷中溯回比對。
霎那間醍醐灌頂,是頓悟!
待事情理清,愈發清晰的答案讓她覺得簡直匪夷所思。
第一次,她曾經逾矩了一次,在休憩的內殿幾欲獻身郡王,鬧得人盡皆知。
幾日后,她應了邀約在寶福樓與張姜早斗氣,拉住意外墜樓的女子時飛針劃手,差點害她背上一條人命。
第二次,她在乞巧節時的煙火闌珊處與郡王獨處,關系還算緩和,那人親自為她點上額間丹紅,舉止意外有些親密。
數日后,京都典禮季,眾女在教坊司排練時,會施展飛針的舞娘想要置她于死地,她氣血大虧險些喪命。
第三次,就是最近的時日,裕王府與宋府顯露出了議親結親的端倪。
今日,收到銀針隨禮一份???
宋知熹面露苦笑。
“什么情況?虧你還笑得出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處境。”秦十八一臉正經地鄙夷道:“想我秦十八年紀輕輕,拿著你一點兒微薄的犒勞,竟然操的都是當爹的心!”
“對不住,我也難為情啊。”她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
出人意料了,原來從原主展露春心開始竟是一步錯步步錯啊,這歹人不給明示,全憑她自己在這兒扯犢子,若她沒猜中豈不是就在玩命兒?
“所以,我確定這就是在警示我,莫要再意圖接近郡王。”
說她懷有那種親近又旖旎的心思簡直是冤枉極了,她突然很想直面一下幕后之人的那張臉……
不過,這種無中生有的誤會能引起對方這么大的警惕,極有可能是觸及到他們的敏感區,說是敏感區,又不如說,是某種巨大的利益。
衡川郡王滿身的秘密。
“杜都尉的橫死,三次見針,都正巧有點兒神似啊……”秦十八悠哉悠哉,冷不防來了這么一句,只因為他覺得:
關聯到的人,都姓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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