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九年的夏天,京城出了一件足以動搖朝堂的大事。
大長公主在平陽公主的婚宴上,突然暈倒,當時京城權貴幾乎全部在場,親眼目睹。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般迅速飛遍了全城,所有人都敏銳的感覺到,大梁……恐怕要變天了。
林晏得到消息的時候,正在平陽公主的駙馬,忠勇候府上。
雖然在第一時間得到了通知,但等他趕過去的時候,大長公主已經被用最快的速度,轉移到了虞景候府中。
府外戒備森嚴,三位不知從何處請來的大夫正在緊急會診。
林晏濃眉一掀,看來外祖母的病由來已久,連大夫都秘密備下了。可自己竟然一點風聲也不知道。
不過此時卻不是追究的時候,一切都要等大長公主病情穩定下來。
現在外面人心惶惶,無數雙眼睛都盯著虞景候府,想看看大長公主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經過了一番緊張的辯論,三位大夫終于達成了共識,小心翼翼地來到他跟前。
一看到他們難看的臉色,林晏的心便沉了下去,但如今的他沉著冷靜,早已今非昔比。
“說吧,我要聽真話。”
三人你望我我看你,其中年紀最長的一位終于走了出來。
“大長公主年輕時在北邊受過嚴重的凍傷,當時雖然治好了,但體內寒毒卻入了內腑。”
說到這里,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林晏的臉色,卻見他一張棱角分明的俊臉上,毫無表情。
完全看不出情緒的變化,無奈,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
“如今年齡大了以后,漸漸壓制不住這股寒毒,從去年秋天開始便已經時常頭暈……”
那老大夫大約是職業使然,絮絮叨叨,前因后果一大堆。林晏微微皺了下眉頭,寒聲道。
“說結果。”
他身上突然迸發出的冷厲肅殺,嚇得老大夫打了個哆嗦,急忙道。
“大長公主這次昏迷,只怕難以醒來了。”
“什么叫難以醒來?你給我說清楚。”
林晏還沒說話,虞景侯秦楓卻忍不住了,跳出來一把揪住了老大夫的衣領,對著他怒吼。
“我我我,老夫……”
嚇得老大夫白胡子一翹一翹的,如風中搖擺的雜草,抖成了一團。
林晏隨手指了指旁邊的另一名大夫,“你來說吧。”
“是。”
那人趕緊措辭,“大長公主已經寒毒入腦,很可能長期昏迷不醒,我等醫術不精,無法救治。”
“長期昏迷不醒?”
秦楓感覺眼前一黑,差點倒下,腳下一個踉蹌,一把丟開那老大夫,轉身沖了進去。
碧紗帳中,大長公主仿佛只是倦極了小睡片刻,她的呼吸平靜悠長。似乎只要他輕輕地一聲呼喚,便會睜開眼睛。
秦楓的眼框濕潤了,站在床前卻不敢走近,嘴唇哆嗦了兩下,一聲“新微”卻堵在喉間。
當年二人并肩作戰,浴血沙場,他以為她心里的人就是自己,所以一直默默追隨,從未開口問過。
可誰知,一次失蹤,再回來時長公主卻變了……
而他卻毫無所覺,只以為是戰略改變,自己被調離了她身邊。
此后數年他們很少謀面,總是戎馬倥傯,只能書信往來。樂
直到那年邊關大勝,班師回朝之后,他們二人被陛下賜婚。
他的心里充滿了喜悅,以為終于可以與她相偕終老。
可沒想到,她卻坦坦蕩蕩地說出了一個秘密,她已經有了心愛之人,甚至已經為他生下了一雙兒女。
她說耽誤他的婚姻很抱歉,但他可以找喜歡的人,生下的孩子都記在她的名下。
而她自己,只求一個安身之處。
可他卻被嫉妒沖昏了頭腦,所以當陛下試探他的時候,無意中透露了她的私情。
卻被陛下抓住了把柄,要以叛國之罪誅殺公主。
最后他苦苦哀求,甚至答應了陛下給公主下毒,然后幽禁一生,以至于兩人反目成仇。
他永遠記得,新婚之夜,當長公主毫無防范地飲下他倒的酒,那不可置信的目光。
驚訝,心痛卻又了然。
如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再也拔不出來。
盡管后來他幫助她重獲自由,但有些傷害和背叛卻永遠也無法抹去,永遠地將他釘在了恥辱柱上。
他,沒有資格喚她這一聲“新微”。
林晏默默地走了進來,站在他身后,老一輩之間的感情糾葛,他無法評判。
嘆息一聲,又重新無言地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了他們。
那三個大夫,是大長公主從各地秘密請來的內科圣手,是大梁醫界最頂尖的存在,醫術毋庸置疑。
也就是說他們給出的結論,幾乎無可更改。
林晏心頭沉重,但他沒有資格沉浸在悲傷之中,有太多的事情等著他去做。
“來人,立刻傳出風去,說大長公主已經蘇醒,只是一時氣血不和,休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世南,你和伯父負責擋住所有前來探病的人。”
“傳令下去,緊守京城四門,嚴格盤查,莫讓人趁亂渾水摸魚。”
“密切監視太子屬下,一有異動立刻來報。”
一連串的命令發布下去,環環相扣,有條不紊。
短短數年,他已經褪去了曾經的青澀,成長為一個冷峻犀利的政客。
無論多么艱難,他都不能讓外祖母苦心經營起來的一切,毀于一旦。不能讓這么多的追隨者失望。
更重要的是,他已經沒有退路,不成功,便是萬劫不復。
此時,皇帝將自己關在了寢宮中,一雙眼如暗夜中的貓頭鷹,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明顯,最后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齊新微,你以為斗得過朕嗎?連老天都要幫朕,哈哈哈……”
放肆而狂妄的笑聲響徹宮闈,外面的宮人和內侍們嚇得趕緊走遠點,生怕一個不好就惹來了無妄之災。
這一年多以來,陛下越來越多疑猜忌,喜怒無常,為了一點小事就大發雷霆。
近來他身邊伺候的人都是戰戰兢兢,不時地有人被無故杖斃,或者趕到浣衣局去。
雖然在陛下身邊伺候是一種榮耀,但和小命比起來,自然還是保命要緊了。
齊恪笑著笑著,卻漸漸地流出了淚水,滑坐到地上,望著空蕩蕩的大殿。
“長姐,其實朕的日子也不多了,等到了地下,朕好好地給你做一回恪弟,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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