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道長自認為涵養極好。
這些年,人人鬼鬼都見過,可謂是閱人無數。
這一刻,他還是被氣得胡子抖三抖!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他看著燕云歌,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
燕云歌了然一笑,“道長是想說,從未見過我這般厚顏無恥的人,對嗎?”
吳道長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夫人對自己的認知,令人欽佩。”
燕云歌指著窗戶外面,“偌大的城池,十萬人口的性命都壓在一人肩上,換做道長你,只會比我更厚顏無恥。再說了,道長在欽天監為官的時候,見多了不要臉的事情。怎么就偏偏容不下我的厚顏無恥?”
“我以為夫人是個磊落女子,做事爽利,凡事明明白白。”
“做人磊落,通常活不長。治理一城一地,從來不是靠磊落。靠得是錢,是糧,是手段,是措施……”
吳道長輕咳一聲,“夫人言語犀利,貧道甘拜下風。貧道打算去南邊富庶之地看一看,總要見一見朝廷新氣象,否則這心里頭總是缺了一塊。”
“道長是在拒絕我嗎?”
吳道長笑而不語。
沉默足以說明一切。
燕云歌抿唇一笑:“不知道長何時啟程,我給道長準備一份程儀,不枉我們相識一場。”
吳道長明顯有些意外,“夫人不留我?”
“道長想走,留是留不住的。我相信有一天,道長肯定會心甘情愿留下來,但不是現在。我愿意資助道長,游遍天下,看盡天下風景。只愿道長出走數年,歸來依舊有一顆赤子之心。”
吳道長很少感動。
見多了人人鬼鬼,世上已經很少有人有事能打動他。
但是這一刻,不知為何,他突然心生感動。
他鄭重說道:“多謝夫人慷慨!”
燕云歌笑了起來,“不過,道長走之前,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夫人請講!”
“我從一些民間傳奇話本里面,得知平陽郡過去產鹽。詢問了當地老人,都說沒這回事。但是我心有不甘,想請道長助我一臂之力。以道長堪輿之術,想來事半功倍,此地到底有沒有鹽,應該很快就能弄明白。”
吳道長驚訝了。
不敢置信啊!
簡直是刷新了三觀。
“夫人讓大商賈承包堤壩工程,承諾以食鹽專賣作為交換。我以為夫人已經掌握了食鹽產地,有了充足的貨源,才敢做出這番承諾。萬萬沒想到……”
吳道長的世界觀再次被刷新,真正是從未見過這般心黑手辣的人。
厚顏無恥,那都是客氣話。
“萬萬沒想到本夫人竟然是空手套白狼,純靠忽悠,就能忽悠來幾百萬貫錢的資金。”
燕云歌替他將剩下的話說出來,臉上還帶著淺淺的笑意。
笑得像個賢良的大家閨秀。
吳道長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他突然發現,他過去接觸的那些厲害的人物,同燕云歌比起來,真的是渣渣。
甚至連渣渣都不如。
燕云歌才是真牛逼!
正兒八經靠著套路,純靠忽悠,就將天下商賈一網打盡。
天下商賈們心甘情愿把錢拿出來,為她修建城池,修建民房,修建堤壩,疏通河道……
這是何等的忽悠大法啊!
要是皇帝也有這等忽悠手段,何至于淪落到丟失京城,逃亡建州行宮的下場。
果然,人比人,會被氣死的。
他連連搖頭,“夫人厲害,貧道見所未見,佩服,佩服!只是不知,等到商賈們做完了工程,夫人拿什么兌現承諾?一旦夫人失信,必將遭天下人唾罵。屆時,天下將無人相信夫人。”
燕云歌似笑非笑,“道長從何判斷我會失信,根據什么認定我無法兌現承諾?”
吳道長有點懵,“你請貧道堪輿食鹽產地,言下之意你手頭上根本沒有食鹽,你如何兌現食鹽專賣的承諾。”
燕云歌哈哈一笑,笑過之后,她才正色道:“道長這番話,對,也不對。我請道長堪輿食鹽產地,只是一個備用選項。畢竟,在今天之前,我并不知道道長會來平陽郡。我若是沒點把握,又怎么敢做出食鹽專賣的承諾。”
“敢問夫人,你的食鹽在何處?你拿什么兌現你食鹽專賣。據貧道所知,平陽郡自古以來就不產鹽。如果這里有鹽田,那些大戶人家又怎么會放棄此地,賣出房產田地?”
燕云歌笑了笑,“平陽郡產不產鹽,不要緊。我請道長堪輿,只是一種僥幸。我想,這么大的平陽郡,總得產點什么吧。沒有食鹽,有別的物產,也算是收獲。不瞞道長,我從別人手里借來了一群土夫子,全都是酒囊飯袋,除了挖地洞,毫無用處。”
吳道長氣壞了,這回不光是胡子在抖,就連手都在發抖。
他一臉惱怒,“夫人竟然將貧道同那群土夫子相提并論,欺人太甚!”
燕云歌安撫道:“道長莫急!道長誤會了本夫人的意思,那群土夫子可得不到本夫人的禮遇,他們就是一群挖洞的管事。道長學富五車,天縱奇才,百年才遇的天才人物。在我心里,道長的地位甚至高于皇帝。”
吳道長指著燕云歌,“燕夫人怎么能面不改色地拍馬屁,還拍得如此情真意切。幸虧貧道心性堅定,才沒有入你的坑。換做其他人,早就被夫人忽悠得找不到北。
現在,貧道算是明白了,為何那群見多識廣的大商賈會上套,夫人的套路是一套接著一套,常人又怎么能抵抗。就連石溫老匹夫,不也被夫人牽著鼻子走,卻還不自知。”
燕云歌連連搖頭,這黑鍋她不背,“道長太小看石丞相!我可沒本事牽著石丞相的鼻子走,最多就是互相成全,我給他搭梯子,他給我一個機會。
如今看來,石丞相的決定是對的,雖然失去了京城,但至少保全了皇帝和百官,保全了大魏江山。真要讓皇帝死在京城,大魏朝就真的成了歷史,成為故紙堆里面的一行行文字。”
吳道長冷哼一聲,“燕夫人休要狡辯!雖說撤出京城的時候,貧道不在京城。但是京城發生的事情瞞不了貧道的耳目。
石溫老賊,帶著皇帝百官放棄京城南下,如今很難說這個決定是對是錯。少說得十年后,甚至二十年后,才能得出一個勉強公正地評價。或許,當初堅持留在京城,又是另外一番局面。”
“死光的局面嗎?”
燕云歌化身話題終結者,一張嘴,就能把天聊死。
吳道長氣得手上一用力,一根胡子被他拔了下來。
要命啊!
修身養性如他,多年不動怒,今兒卻頻頻動怒。
多年的修煉,全成了一場笑話。
他氣壞了。
他鄭重說道:“未必就是死光的局面!”
燕云歌嘲諷一笑,“皇帝百官留在京城,我能給道長說出不下十個結局,任何一個結局都是慘不忍睹。皇帝死,百官投降,迎接新皇,大魏亡!
皇帝沒死,淪為奴仆,被擄掠到草原折辱。嬪妃淪為妓子,百官淪為走狗,大魏亡!還有好多個結局,道長是否要繼續聽下去?”
吳道長受不了了,連連擺手。
一想到一國之君淪為奴仆,嬪妃淪為妓子,他的心仿佛被刀割,痛不欲生。
燕云歌又說道:“現在這個結果絕對稱不上好,但是好歹保住了臉面,保住了一點點尊嚴,保住了朝堂和江山。只可惜,勸不走那群固執要留在京城的小民,眼睜睜看著他們淪為異族刀下亡魂。”
吳道長厲聲說道:“皇帝百官棄京城而逃,這就是亡國!如今天下各地官府,各自為政,全都拜這一舉動所賜。”
燕云歌嗤笑一聲,“我就不信皇帝死在京城,天下各地官府就不會各自為政?今日這一切,是三十年前埋下的禍根。按照罪名一個個擼下來,怎么著也輪不到本夫人背這黑鍋。道長要怪,就得怪中宗皇帝。從他那一輩開始,大魏就壞掉了。”
哎……
一聲嘆息!
吳道長突然變得心灰意冷,了無生趣。
“很多時候,貧道真想遁入山林,不管紅塵俗世。或許幾十年后,再次出山,天地已經換新顏。貧道也就不必見證人間慘事,不用見到累累白骨,不用心痛嘆息。”
燕云歌鄭重懇請,“道長心懷天下蒼生,令人欽佩。既然道長在平陽郡看見了新氣象,看見了火光,何不添一把柴,讓火光更亮一點,能照亮更多的人。”
“幫夫人堪輿鹽田,就是所謂的添一把火?”吳道長很是生氣。
說的都是仁義,干的都是買賣。
他最不想干的就是買賣。
燕云歌知道,她得拿出點真東西,方能打動對方。
“眼下的鹽價,道長覺著合理嗎?如果讓我產鹽賣鹽,我能將天下鹽價打下來一半,解民生之苦。”
吳道長瞪大了眼睛,“一半?確定能打下來一半?”
燕云歌笑了笑,“只要有足夠多的鹽巴,別說一半,把價格打到現在的十分之一,照樣有成倍的利潤賺。”
吳道長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現在鹽價的十分之一,依舊有成倍的利潤賺。
可想而知,鹽巴的成本多么的低廉。
壟斷食鹽的世家賺取了多少黑心錢。
天下人口千千萬,辛辛苦苦掙下一點錢,全被這些黑心世家給奪了去。
他咬咬牙,問道:“真能將食鹽價格打到現在的十分之一?”
“一開始肯定不行。最開始的目標,是現在價格的一半。一步一步來,慢慢降價,終有一天食鹽不再是人們生活的負擔,人人都能買得起食鹽。”
吳道長鄭重問道:“確定嗎?”
燕云歌重重點頭,“本夫人從不打誑語。”
吳道長突然心頭一動,“莫非貧道又不小心入了你的坑?被你套路忽悠?”
燕云歌嘴角抽抽,“道長看著我的眼神,如此真誠,像是套路忽悠嗎?道長莫要將人心想得那么壞。”
吳道長一本正經,“其他人的心,未必這么壞。可是面對夫人,貧道不得不多留幾個心眼。”
燕云歌郁悶啊!
她揉揉眉心,“生活物資,本夫人向來主張薄利多銷,從不賺取昧心錢。我若是想賺高利潤,天下富戶何其多,打他們的主意不好嗎?
何必盯著一群苦哈哈,搜刮他們僅有的一點資產。把人都逼死了,我的貨又能賣給誰?道長啊,你對本夫人的誤會,似海深似山高!本夫人委屈啊!哎!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道長啊,你傷了本夫人的心啊!”
吳道長眉眼抽搐,他咬咬牙,“罷了,罷了,貧道就幫你一回,替你堪輿平陽郡全境。”
燕云歌瞬間轉憂為喜,眉開眼笑,“多謝道長。”
吳道長見她笑了,瞬間生出一種入了大坑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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