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就是……”
話題剛開了一個頭,燕云權已經無法繼續說下去。
這些日子,他的內心承受了前所未有的煎熬和折磨。
他一直在想,這一切,罪魁禍首到底是誰?
是誰逼得舅舅走上了絕路?
是不是他?
如果他早一點找舅舅說清楚,早一點表明放棄爭奪世子之位的想法,是不是可以阻止這一切?
他,是不是就是罪魁禍首?
莫非,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他自我否定,自我懷疑,自我定罪,自我折磨……
他將自己折磨得快要瘋癲。
但是,身邊還有很多人指望著他吃飯,還有很多人指望著他去救命。
所以……
他不能崩潰!
他必須咬牙強撐。
現在,娘親問他真相,他該怎么說?
舅舅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啊!
他怎么可以心安理得地活著,慶幸自己躲過這一劫。
良心不允許他這么做。
他神情痛苦,雙眼里面布滿了血絲。
這些日子,陳氏沒有一夜安眠,他何嘗不是如此。
日日夜夜都在被噩夢折磨,他只恨自己沒有勇氣去死!
“你說話啊!你告訴我真相!”陳氏一個勁地催促他。
他抹了一把臉,狠狠心,咬著牙說道:“舅舅陰謀計劃發動兵變,在軍糧和飲水里面下毒,妄圖誅殺父親和二弟云同。之后,扶持我繼承燕家爵位和家業。這個計劃,被父親識破,兵變失敗。舅舅選擇逃亡,結果被抓了回去。父親親手結束了他。”
“啊……”
陳氏一聲尖叫,緊接著痛哭失聲。
“怎么會這樣?你舅舅他是聰明人,他怎么會蠢到去發動兵變。這不是真的,對不對?”
他接連搖頭,“都是真的,這就是真相。舅舅他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無法接受父親立二弟云同為世子,他不甘心,不認命,他要最后一搏。他怕牽連我,自始至終都瞞著我。這就是為什么,舅舅死了,而我卻還活著。”
“完了!陳家完了!”
哀莫大于心死!
這些日子,陳氏流了太多眼淚,她已經哭不出來。
她神情哀痛,臉色灰白,就像是將死之人。
她望著燕云權,“你舅舅真的死了嗎?”
燕云權重重點頭,“真的死了!”
陳氏悲痛欲絕地說道:“你去給他收尸吧!人死如燈滅,無論如何,也該讓他入土為安。我知道,陳家那邊,肯定要死一批人。我不求別的,只求你替你舅舅保下一二血脈。
你舅舅他是為了你,為了我們母子,才會鋌而走險發動兵變。我們不能沒有良心,我們必須得做點什么。好不好?”
燕云權再次重重點頭,“好!我會盡力保下小表弟他們。他們還都是小孩子,都是無辜的。”
陳氏長出一口氣,“這個時候,你沒有放棄陳家,你舅舅沒有白心疼你一場。你是有良心的人,別太自責,想開些。盡力把人救下,就對得起你舅舅這些年地付出。從今以后,我們就安分守己過日子吧。
等侯爺消了氣,我給侯爺去信,請求搬出侯府住。偌大的侯府,從始至終,都不屬于我們母子。是時候讓出來,將侯府交給平陽郡主,交給燕云同。”
燕云權眼眶泛紅,有眼淚在眼眶里面打轉,“委屈娘親!是兒子無能!”
“不是你的錯,你是你無能。是我們太狂妄。侯爺給了我們寵愛,就讓我們狂得沒變了。從未想過,我們有沒有資格,有沒有底氣得到這一切。嫁給侯爺,得到幾十年榮華富貴,并且有你們兄妹三人,我這輩子值了,沒有白活!只是可惜,你舅舅他……”
陳氏悲從中來,不能自已。
陳家完了!
幾十年地努力,全都完了。
一切都沒了!
她又被打回了原形。
她的心好痛,好痛,痛不欲生!
她卷縮著身體,一個人靜靜地舔砥傷口。
或許有一天,當時間流逝,內心的傷能夠愈合。
大半夜,寒風呼嘯。
燕云權睡不著,提著酒壺上了房頂。
沒想到妻子王氏跟著他一起上了房頂。
他問她:“不怕冷嗎?”
王氏裹緊了大氅,她笑著說道:“我里面還裹了一床小棉被,不怕冷。我好歹也是出身武將世家,自小跟著兄長們一起打熬筋骨,沒你想的那么弱不禁風。”
他笑了笑,笑容很淺,未達眼底。
他對她說道:“我是有心事,睡不著,吹吹風想讓自己冷靜冷靜。你不必陪著我受這個罪。這么冷的天,吹著風可不是一件鬧著玩的事情。”
王氏甜甜一笑,“我就陪你坐一會,等我受不了的時候,不用你提醒,我自己就會主動下去。”
她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緊緊靠著他。
他望著夜空,今夜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風吹得這么狂野,明兒可能還會繼續降溫,說不定會迎來一場暴風雪。
他抱緊她,想用自身溫暖她。
過了良久,他才開口說道:“以前,四妹妹最喜歡上房頂,無論春夏秋冬。似乎房頂上有數之不盡的樂趣。后來,二弟云同也沾染上這個毛病。現在,我也被他們傳染了,也愛上房頂坐一坐,看著廣袤的夜空,會讓頭腦變得格外的冷靜。”
王氏沒有出聲,只是目光崇拜地望著他,安靜地聽他傾訴。
“我很嫉妒燕云同。”
頓了頓,他才繼續說道:“年少時,其實,我并不嫉妒他,那個時候我甚至有些看不起他。空有嫡子身份,卻得不到應有的重視,就是無能。
等我去了京城,我才發現,自己就是個井底之蛙,年少時的想法真正惹人發笑。那時候以為侯府就是一切,殊不知天下何其大。
等我從京城回來,一切都改變了。曾經被我看不起的燕云同,已經開始嶄露頭角,展露出他非凡的武將才華。
讓人誤以為一輩子窩囊的郡主娘娘,也開始變得強勢……
總之,我的優勢漸漸成了雞肋,我更擅長處理內務,而非領兵作戰。但是在燕家,兵權和軍武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能辜負舅舅和娘親地期望,我必須咬著牙,硬著頭皮繼續走武將這條道路,走得格外艱辛。
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石溫做了丞相,云菲成了丞相夫人。平親王做了皇帝,云琪順理成章做了皇后。至于云歌,靠著一頓大忽悠,空手套白狼,得到了平陽郡,有了自己的地盤。
燕云同,已然得到了軍中將領地支持,世子之位非他莫屬。
而我,也想通了,我不如燕云同,我的優勢蕩然無存,我認輸。然而,舅舅他不肯認輸!”
說到這里,燕云權狠狠搓了搓自己的臉頰,仿佛要將一張臉搓爛。
他語氣沉重地說道:“可以說,我年少時,舅舅就是我的啟蒙老師。他教我讀書,教導我如何為人處世,如何討父親歡心,如何做一個合格的侯府長子……他是我最敬重的人。
每當我有疑惑,他就會為我指明方向。他是那樣一個通透的人,明明看透了一切,卻還是過不了自己那一關。他為什么不肯認命啊!如果他肯認命,那些事情就不會發生。”
王氏小心翼翼地說道:“或許是,他的驕傲不允許他認命。”
“驕傲有命重要嗎?”
“在有的人心目中,驕傲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比性命更重要。”
燕云權捂住雙眼,久久不言。
“我是個懦夫!我在京城唯一學會的道理就是妥協!當我意識到,我已經沒有籌碼,沒有任何優勢底氣和燕云同爭的時候,我選擇了妥協,選擇放棄世子之位。我沒有舅舅一身傲骨。他一直希望我做個讀書人,能有讀書人的傲骨,我終究是辜負了他。”
此時此刻,他很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王氏抱住他,給他溫暖。
他傷心欲絕,“舅舅發動兵變,都是為了我。我才是罪魁禍首。”
王氏駁斥他,“你胡說!你根本不是罪魁禍首!他發動兵變,是因為他不甘心自己的幾十年的努力化為烏有。他并非是為了你才發動兵變。他將你瞞在鼓里,你可有想過,如果兵變成功,是什么情況?你就成了傀儡!”
燕云權厲聲怒斥,“不許你這么說他!他沒那么壞!”
他不允許有人敗壞舅舅的名聲。
兵變是自取滅亡之舉。
可是舅舅的出發點,是為了他啊!
他豈能做個白眼狼,否認舅舅的一切。
王氏深吸一口氣,擲地有聲地說道:“但我愿意看著他做個十足的壞人,這樣你就不用如此痛苦,不用背負沉重的包袱。”
“不要再說了!”
燕云權始終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或許他還需要一點時間,亦或是需要一點更猛烈地刺激。
比如,來自燕云同的全方位打擊,以毒攻毒,說不定能將他給刺激好轉。
就像廣寧侯燕守戰那樣,刺激刺激,再狂野一把,將兔崽子們都拉出來打一頓,人就正常了。
心里頭最艱難的那道坎,也能順利跨過去。
所以……
燕云同趕快釋放毒舌,拯救一人是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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