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被軟禁在會館。
使臣隊伍,人心惶惶。
徐公公失蹤,生死不明,多半已經死了。
可憐的徐公公!
蕭逸嘆了一聲,“徐公公做探子還行,是把好手。可說到他的武藝,雙拳難敵四手,不知道是不是昨晚上和本公子分開后就遭到了暗害。”
這回出使涼州兵馬大營,燕云歌派遣燕隨跟隨在蕭逸身邊分憂。
此刻……
二人面對面,都是一臉凝重。
燕隨輕聲問道:“大人下一步打算怎么辦?”
蕭逸自嘲一笑,“只能等!我們現在就是階下囚,幾百個人,休想從守衛森嚴的涼州大營沖殺出去。只要劉家父子還沒有喪心病狂,就不會對本公子下毒手。
而且,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現在可以光明正大和朝廷翻臉,就算是立馬造反,也會得到天下人的同情。
再說了,劉章老賊,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只要打出清君側的名義,他的忠臣名聲,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還能更扎實兩份。”
燕隨點點頭,“終究還是低估了劉家父子的野心。”
蕭逸悔不當初。
他是真的低估了劉家父子,以為他們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卻不料……
燕云歌已經提醒過他,只要談不攏,劉章一旦流露出非王爵不要的態度,就立馬離開。
可是他沒有立馬離開,并且應約和劉寶平見面,試圖通過劉寶平說服劉章。
結果……
直接跳進了劉家父子挖好的深坑。
他被劉家父子坑了,皇帝蕭成文也被坑了。
而且,皇帝蕭成文被坑得更慘。
“人證”都說了,徐公公是奉皇帝密旨誅殺劉章,洗不白啊!
怎么洗?
刺殺是“真”的。
密旨嘛,既然是密旨,當然是沒有證據。
更要命的是……
世人更相信陰謀論,更相信他們愿意相信的真相:皇帝喪心病狂,派人刺殺忠良。
還有什么“真相”,比這個真相更具有陰謀論氣質,更符合大家對皇帝的認知和猜測?
自古以來,戲本里面總唱,某某忠良被人構陷,皇帝昏庸,殺害忠良。
這樣的大戲,多有市場啊!
比起“忠良”反過來構陷皇帝,皇帝殺害忠良更符合吃瓜小民樸素的心情,也更具有陰謀論氣質。
人心,就是如此!
燕隨這小聲問道:“劉家會造反嗎?”
蕭逸嗤笑一聲,“他們殺了徐公公,就是造反!”
徐公公是皇帝的心腹,殺了皇帝心腹,就差扯旗造反這一步。
燕隨倒吸一口涼氣,有些慌。
這可怎么辦啊!
他朝窗外瞧了眼,守衛森嚴,插翅難逃。
或許……
蕭逸一個人想要離開,有辦法做到。
但是帶著這么多人離開,那就只能聽天由命。
燕隨深吸一口氣,“我們要等到什么時候?”
蕭逸看著他,“我聽夫人提起過,你家從祖上開始就為東宮效力。當年,‘章義太子’謀逆案,京城腥風血雨,比現在危險殘酷百倍。經歷過那場禍事,按理你如今應該可以坦然處之。”
燕隨連連搖頭,面露苦笑,“公子說錯了。正因為經歷過,所以才會更恐懼。其實,當年我還很小,宮變發生,印象并不深刻。
最深刻的記憶就是身邊的人一天天減少,到最后就剩下我一個人。很奇怪,可能是年歲小的緣故,那時候并不感覺害怕。
反倒是長大后,每次回想起那時候的事情,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恐懼。才意識到,自己在鬼門關來回走了很多趟。每一次都是差一點,才能活下來。”
說完,燕隨額頭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
可想而知,當年的經歷,隨著年歲增長,給他造成的心理陰影越來越深。
根本不敢去細想,一想起就心生恐懼。
蕭逸不太理解燕隨的反應。
見對方太過緊張,他直接轉移話題,“不出意外,劉章遇刺的消息,已經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傳遍天南海北。徐公公奉命誅殺劉章的謠言,也將傳遍天下。
皇帝百口模辯,就算他賭咒發誓沒有這回事,也沒有人相信他。說不定建州的朝臣情愿相信謠言,也不會相信他的辯解。這下子,劉章當然可以公然稱王。”
燕隨小聲問道:“徐公公真的死了嗎?會不會他逃了出去?”
“希望他是逃了出去,而不是死在劉家父子的手中。他要是死了,那真是死無對證。”
蕭逸端起酒杯,酒入愁腸愁更愁。
天下真的亂了!
燕家的處境哼尷尬。
一邊是司馬斗,一邊是劉家父子,他夾在北邊,無論是往左還是往右,都很要命。
草原上,烏恒部落虎視眈眈。
烏恒大王病逝,烏恒內訌大半年,前段時間終于決勝出新的烏恒大王。
原烏恒王的幼子,一個十來歲的小子繼承了王位。
理所當然,這位新上位的烏恒大王,手中無實權。
烏恒王庭早已經淪落為烏恒左王的手中玩物。
烏恒左王當然想稱王,但他不能服眾,反他者甚多。
為了不消耗烏恒有生力量,也是為了平息內訌,烏恒左王只能妥協,扶持先王幼子登基稱王,而他則效仿大魏做烏恒王庭的攝政王。
只待有朝一日鏟除異己,烏恒左王定然會行廢立,殺掉現在的這位烏恒大王,自己登基稱王。
不管烏恒王庭將來如何發展,可以預料,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烏恒王庭都將占據草原,稱王稱霸,隨時南下扣關劫掠。
燕守戰的處境,只能用一句MMP表達。
前有狼后有虎,周圍四個方向,都被人占領。
整個大北方,即將陷入混戰。
半個月后。
劉寶平再次露面,出現在蕭逸的面前。
蕭逸沖他一笑:“恭喜劉兄,得償所愿。不知王爵封號可有擬定?要不要我替你們劉家參考參考。”
劉寶平面上帶笑,半點不怒,“多謝蕭兄!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暫時還不需要蕭兄出力。”
蕭逸哈哈大笑出聲,“我真是由衷地佩服劉兄,處變不驚,將造反一事說得如此輕描淡寫,真是令人嘆服。”
“蕭兄真愛說笑,劉家是忠臣良將,豈能公然造反。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劉家世代深受皇室隆恩,絕不會造反。皇帝倒行逆施,劉家只是盡到身為忠臣的責任,拔亂反正,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劉寶平擲地有聲,義正辭嚴。
道貌岸然,果然是會遺傳的。
蕭逸嘖嘖稱嘆,“天下間,竟然有劉兄這等厚顏無恥之輩,真是令人嘆為觀止。這一趟差使,本公子也算是開了眼界。”
劉寶平不喜不怒,仿佛是一個沒有情緒的人。
他正色道:“英宗永泰帝誅殺天下諸侯王,天下百姓深恨之。一步錯步步錯,數年諸侯王之戰,消耗了大量國力,以至于區區烏恒,竟然滅了天下無敵的北軍。
今時今日,南北隔絕,北方大地生靈涂炭,百里無雞鳴無人煙,路邊白骨累累,千年古城付之一炬,誰的責任?天下人心知肚明,皆是皇室父子兩代人之過。
皇室昏庸無能,蕭兄莫非真心甘愿效忠這樣的人?我們劉家身負重任,不能眼睜睜看著生靈涂炭,看著子民落到反賊之手,即便背負天下罵名,也要糾正錯誤,還天下一個太平!”
蕭逸哈哈大笑,連連譏笑,“我與劉兄認識多年,彼此熟識,劉兄何必在我面前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你剛才說的這些,請人潤筆一番,倒是可以用在檄文里面,傳閱天下,讓天下人知道你們劉家父子忠心耿耿。你同我說這些話,沒用!”
劉寶平正色道:“我知道沒用,卻依舊要說,只是想讓蕭兄能理解我們劉家的一番苦心。我們不是亂臣賊子,相反,我們比任何人都忠于天下,忠于江山。有時候,忠臣要比反賊更狠辣更無情,否則這個天下就真的沒救了。”
蕭逸嗤笑道:“這個天下要救,也輪不到你們劉家。烏恒放火燒毀京城,你們劉家至少要承擔一半的責任。當初,但凡你們肯發兵一二萬人救援京城,烏恒也不可能攻入城內。”
劉寶平連連搖頭嘆息。
“看來,我與蕭兄不是一條路上的人。罷了,罷了,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我也不為難蕭兄。你們收拾行李,今日就離開吧!”
蕭逸警惕地看著他。
“果真放我們離開?”
“我說的話,蕭兄現在是一句都不相信嗎?我原本以為,我們之間應該還有些信任。”
蕭逸嘲諷道:“我怕你殺了我啊!”
劉寶平面露凄苦之色,“我殺任何人,也不會殺了蕭兄。你真是太令人失望。你待我無情,我卻不能無義。今兒我親自送你們出城。”
蕭逸站著沒動,也沒說話。
他在思慮,在揣摩。
劉寶平也不急,他在等。
蕭逸露齒一笑,“走之前,按照禮數,我該給劉刺史道一聲告辭。對了,現在該改稱王爺,不知封號是什么?一字王,還是二字王?”
劉寶平鄭重說道:“請稱呼家父為鎮北王!”
好大的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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