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過去后，她拉住他的褲腳，兩人一起默默的蹲下。

“我有預感，他今晚會過來。”

“誰。”

“江如祖。……今晚他看著我的眼神，他知道我知道了。”

凜霧昀深吸一口氣，不知該怎么開口對她說。

“你為什么不上樓。”

“在等你。”

他暗自嘆息一聲，“收到你的留言了。那話是什么意思？”

她抬起眼眸的那一刻，神情叫他慌張。他曾見過那樣的眼神，卻不是在她這樣的人身上，而是在更陰暗的角落……

“那件事，是我做錯了……放下吧。”

“你做錯了什么？”

“不該讓你看到你哥的事故調查。”

“我的處境是和你一樣的。”

“不。我們是不一樣的。”

“既然知道了，就沒有什么不一樣。告訴我，原本你打算怎么做？”

“你不該參與的……”

“江如祖和程詩雨夫婦，我比你更了解他們。你需要我。”

凜霧昀無言。她確實是他需要的，也因此才會自私的將她卷入其中，哪怕此刻已經后悔了。

在凜霧昀的押送下，桃樂絲回到自己的公寓，當他的面毫無遮掩的換掉了濕透的衣服。

凜霧昀默默的背過了身，聽到她的陳述，“江洋是知道的，從一開始就知道。是我哥把他帶回家，因為他是富家少爺又身體不好經常受人排擠，我哥便一直保護著他，有時候我覺得我哥其實是想要個兄弟而不是一個必須謙讓著的妹妹。”

她換好衣服，從冰箱里拿出牛奶，倒了一杯后慢慢的喝了起來。

“以前的時候我很喜歡他，覺得他人又溫柔又紳士，跟哥哥完全不一樣。”凜霧昀背對著她的表情暗了一瞬，但并沒有打斷她，“后來哥哥出了意外。爸媽答應了把哥哥的心臟移植給他，那時候我覺得好慶幸，好慶幸好慶幸，那感覺就是一個明知沒有辦法留住的人能夠留下影子也是好的。我想要補償哥哥的，都可以付諸于他的身上。所以……那時候就決定不能再喜歡他，喜歡會變得自私，而我對他必須是無私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稀碎，語調越來越緩慢，逐漸的哽咽起來。

一切的不幸在她眼里都是注定，都是意外，都是不可避免。可是發現原來是有人蓄意，有人謀害，有人自私自利為了自己的目的而不擇手段，那一刻情緒出離了憤怒之后只有無知無盡的憎恨……

凜霧昀輕輕轉身摟住她，一下一下拍打她的背脊，就像安撫受驚嚇的小動物。

他能夠明白，只有他能夠明白她此刻的心情，一如他當時聽到奶奶的死訊。奶奶在臨終前什么都沒有對他說，卻只說出了他和小暖的身世。奶奶對他說，對不起，孩子，我錯了……他不明白奶奶錯在哪里。是當初的善心錯了，還是對他們說要做一個正直的人，錯了？

有那么一刻他覺得痛快，自己不再是孤身一個人了，有人……世界上終于有一個人能夠體會他當時的心情他當時的悲憤他的無措他的憤怒。

可是真正看清楚眼前這個原本應該為了生活瑣事繁雜生慮的無辜女孩被自己拖入深淵中時，矛盾的情緒又圍裹住他。

她的聲音仿佛是從他體內傳來，“我是不是特別傻？保護了那么久，珍視了那么久的人，原來是自己的仇人啊。為了他們家，爸媽一直冷戰到現在，如果……如果他們知道……知道哥哥真正的死因，僅僅是因為血型的契合，僅僅是為了讓他們的兒子能夠略過冗長的等候名單直接得到我哥哥的捐贈……爸媽要怎么辦啊？”

凜霧昀緩緩的加重了手臂的力道，將她圈在自己身邊。

他跪在奶奶的葬禮會場，那個幾乎素未謀面移民海外的伯父凜雄國一臉肅然與不耐的站在角落，冷冷目視著一切。他心底不斷反復的心思沒有人懂，是讓輕羽隨這個男人離開，自己和小暖徹底脫離這個毫無血緣的家？

還是留下來，照顧著輕羽長大。

奶奶留下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是輕羽一個人的，這一點凜雄國說的清晰無誤。

他對當時依然少年的凜霧昀說，“我的弟弟，那個被你奶奶留下來的兒子，只有過一個孩子，我都調查清楚了。所以你和那個丫頭你們離開這個家或者我把你們送去孤兒院。我不可能帶走毫無血緣的孤兒。”

那一瞬，他終于下了決定，“我來照顧小羽。”

凜雄國冷笑著看向他，“你？”

“你和小羽毫無感情，也不想帶著他吧。與其照顧一個毫無瓜葛的孩子，不如讓他自己長大。日后也與你無關。”

“孩子，我也是被那個老太太送走的兒子。現在到頭來卻讓我幫她養孤兒？”

“你只需要支付撫養小羽到大學畢業的生活費就可以了。所有的學費，我和妹妹的生活都不需要你來管。”

男人的冷笑更深了幾分，“初生牛犢反噬虎啊？”

凜霧昀沉默以對。他知道自己說什么都沒有用，就像他對這個男人說了，奶奶趙光娣的死不是個意外，是一場謀殺！但是這個作為僅剩的長子的男人，他根本不在乎。

他只希望盡快離開，盡快脫離這個早年送養了他，晚年又希望他來料理善后的母親的麻煩。

對，麻煩。無論小羽，西暖，還是凜霧昀自己在這個大伯父的眼里都是偌大的麻煩。

可是自己做錯了什么，小暖又做錯了什么？

如果可以證明是謀殺的話，可以拿到賠償金吧。當年，年少無知的自己是拼命抱持著這樣的心情，必須要活下去，在那個高傲的根本無視自己年邁的母親苦苦支撐著一個只有三個需要撫養的孫子的家庭，必須在那個男人的面前挺直腰板，才不會折損了奶奶的驕傲與尊嚴。

以那樣的心情開始調查。

因為不懂得跟蹤的技術無數次的被目標人物發現，因此齊順有的時候看著他的眼神真的就是一個眼看著孩子成長起來的長輩的眼神。

從暴躁的謾罵、毆打，威脅，甚至踢斷了肋骨但最終還是把人送進了醫院。因為交不出住院費而不得不在查房后直接跳窗逃跑……

到無意中救下了被人圍堵的金宸，遇到了詭秘莫測的人生導師，金遠光。

在無數個白天打工晚上訓練的日夜后，他逐漸的摸索出了金遠光可能的職業，他知道那是極危險的職業，但是他并不在乎。因為只有金遠光能夠幫助他徹底打倒自己的敵人。

只有一步步走遠之后人才會意識到自己再也回不了頭了。

“我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對桃樂絲說出的這句話是真心實意的話，雖然她聽到的或許完全不是對的意思。

但是，她竟然是那個人的妹妹。是那個作為導火線的死的不足為惜的家伙的妹妹。

她應該是和自己一樣的。那么，就請進入我的世界吧……

一方發出了邀請，而一方沒有拒絕。

一如此刻她探索著攀上他的唇齒，他同樣不需要拒絕，只要躺下接受就好了。

其實根本不用掙扎，畢竟奶奶說的是，她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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