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旁觀的應夭夭只覺得生氣。
這人,竟然在這種時候還只知道睡覺。
她猜到了,不管是結合實際,還是憑借直覺,應夭夭都知道那人是顧深。
也因此,應夭夭更不滿了。
應夭夭看著被人攬著往床上躺的她似是忍著心悸躺了躺,終于還是拉開顧深的手臂從床上坐起來。
屋外的雷光更亮了,黑云翻滾間,風聲更大了。
院子里的小鳳凰樹早就長大了,葉片被風吹得發抖,樹身也有些搖晃起來。
應夭夭看著屋外的一幕幕,以及夢里她的表情,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
聽月老說起她和顧深的往事時,雖然過于簡略,但是導致自己和顧深徹底掰了的那件事也是有提到的。
正是一個雷雨天,雖然應夭夭好奇,月老怎會知這里是雷雨天。
放任這些不管,從月老那里,應夭夭知道自己也是在這一天開始和顧深冷戰,以至于之后顧深突然去應對大戰了,傳聞隕落了……自己好像就這樣心灰意冷地喝了忘川。
而應夭夭所知的不多實情里,這天,大概也是顧涼被天劫所劈的時候了。
這時,顧涼早已成人,每日里向往去外面探索新世界。
一開始,似乎是應夭夭不讓(月老說的),然后顧深自然是聽妻子的。
于是,叛逆小少爺便自個偷偷去外面探索了。
而外面的世界,顯然不如小孩想象那樣美好。
可怖的臉龐,驚人的實力,無論哪一樣,都惹人忌諱和不滿。
終于,小孩在一次“被逼無奈”中沉默著爆發了,大概情緒太濃烈,又沒有控制好,凡所遇見,皆成手下亡魂。
小少年似乎終于找到了一身靈力的發泄之法,凡所不喜,通通殺之。
而那時,顧深和應夭夭并不在身邊,三界荒蕪之地,自然也沒有人通知他們。
他們正在為著仙界帶來的仙諭而煩惱。
彼時顧深剛剛做族長,年輕族長意氣風發,認為凡我所想,皆能得償所愿。心高氣傲藏于心,且早早就習慣于喜怒不形于色。
大抵是年輕,周慮不全。
得族長之位,得無上靈力,妖力強勁,一雙冷眸能嚇得族中幼崽崽啼哭。加之仙界對妖族的敵意,顧深并沒有把那破仙諭放在心上。
但應夭夭放在心上了。
也或許是因此,應夭夭才對于顧深之后不救顧涼耿耿于懷。
仙諭上,大概意思即顧涼頑劣,做了殘害人族之事,若繼續不加看管,早晚會招致禍患,雷劫將至。
顧深找狼族長老幫忙看顧,結果自然是沒有效用……
之后,應夭夭便不知了,夢里的她只想到了這里。
回到這晚的雷劫上。應夭夭不知道顧涼在哪兒,但大概是血緣之間的隱隱聯系,以及雷劫的指引,大概知道了顧涼所在的地方。
顧涼在妖界,他剛殺了幾個想要欺辱他的狼妖。
大抵是殺戮太重,顧涼不僅面目可怖,渾身也帶著一種可怕陰郁的氣息。
應夭夭趕到的時候,顧涼可怖的臉上帶著新鮮的鮮紅的血,天上濃云滾滾,幾道碗口粗的雷電劈下來,就在顧涼很近的地方。
走不到跟前,應夭夭沖顧涼大喊,“小涼,過來。”
顧涼聽到了,黑沉沉的眼睛看過來,帶著戾氣和茫然。
大家長來了,似乎來晚了。
應夭夭看著顧涼的神情,心里有些窒息,她知道終于來了。
心里帶著一絲絲釋然,應夭夭伸出手,看著顧涼一點點走過來。
這是她的孩子,她沒有教好他,但是可以救他。
她后悔了,后悔自己的懦弱,后悔不敢承認顧涼的自己。
她曾厭惡并恐懼他的臉,以后,也該看不到了。
溫熱的淚水無聲地落下來,濕了他的臉,應夭夭看著走到跟前的顧涼。
“小涼。”
“……母親。”
大概是很長時間沒有開口,顧涼的聲音嘶啞無比。
小孩子對人的善意或惡意很敏感,小時候的顧涼就知道,母親不喜歡他,雖然沒有苛待他,但也從不親近他。
剛開始,顧涼還有所期待,之后,便慢慢冷了。你不喜歡我,我為什么要喜歡你。
看到應夭夭的一剎那,顧涼內心的厭憎來的迅疾,像是一陣風一樣吹過裸露的傷口,又疼又刺心。
大概是真的怕了,顧涼乖巧地被應夭夭抱在懷里,感受著難得的被寵愛。
顧深是被身旁的冰涼刺激醒的,很快又有狼族的祭司來告狀,他這才知道發生了什么。
等顧深趕到的時候,雷劫已經下來了。
一片白慘慘的光里,以應夭夭和顧涼為中心,方圓幾里,焦黑一片。
應夭夭護著顧涼,身上已經傷痕累累,整個人血淋淋的,可以看到骨頭。
被護著的顧涼也不好受,雷電像是有了靈智一樣地繞過應夭夭往他身上落。因此,雖然大部分傷害被應夭夭擋住,但也有雷落在他身上。
這一刻,顧涼似是才有了悔意,眼中帶著淚,被雷劈的渾身震顫。
顧深看到這一幕,只覺得目恣俱裂,心里痛得發抖。
他知道應夭夭擋不住,自己也擋不住,除非,以命換命……
于是,顧深也進了雷劫里,把應夭夭搶了出來,冷眼旁觀。
單是在夢里,應夭夭便能感覺那種心疼,何況當時的自己。
她看到自己狠命地掙扎,身子一邊被顧深治療著,一邊掙扎著像瘋了一樣地踢打顧深……
心里又沉又悶,應夭夭狠狠地按著胸口,難受地厲害。
還想要往下看,卻是心口被猛地一扎,醒了過來。
也許是太難受,應夭夭把自己使勁地縮成一團,像是把自己所有要害護住,承受不了的模樣。
很自然的,醒過來的顧深把人攬在了懷里,緊緊地抱住。
應夭夭下意識地往顧深懷里依偎了一下,然后……稍稍回過神的應夭夭把人一下掙開,一腳踢了下去。
顧深懵了,應夭夭也懵了。
顧深在地上保持著被踢下來的動作好半天沒有動,看著應夭夭緩慢轉過頭來看他的時候,這才拍拍衣服上的灰塵,站了起來。
應夭夭有些尷尬,她只是那么一時應激反應,沒有想到顧深一點兒防備都沒有,就那么簡單地被自己一腳踢下去了。
應夭夭也知道自己有點無理取鬧,畢竟,沒有哪對夫妻睡在同一張床上,會對彼此有防備的。
心里實在難受,看著顧深無辜的眼神,應夭夭更氣了。
“沒事吧?”
小聲問了一句,終歸是自己不對。
“沒有。”顧深搖搖頭,走到窗前問她,“你怎么了?”
“沒有。”應夭夭搖搖頭,把被子擁在懷里,不說話了。
“……”顧深有點莫名其妙,只有一個猜測,大概是做噩夢了。
“做了不好的夢?”顧深問。
應夭夭不語。
“和我有關?”
應夭夭不答。
“那就是和我有關了。”顧深確定了。
“和小涼有關嗎?”顧深又問。
顧深自認為,自己做的最對不起應夭夭的兩件事,一件是沒有去救顧涼,一件是離開的時候沒有騙了她。
應夭夭抬頭睨了他一眼,眼中帶著冷漠和疏然。
好了,是顧涼被雷劈的那件事了。
“這件事,我來日和你解釋,好不好?”顧深問。
說著,顧深爬上床,捏了捏應夭夭的手指,摩挲了兩下,在那方才被攥得緊緊的,有些發白的手上落了一吻。
“小涼怎么活下來的?”應夭夭抽了抽手,沒有抽走,索性由著他,問。
“這個嘛,讓小涼和你解釋,好嗎?”顧深把下巴擱在她腦袋上,柔聲道。
這下,顧深知道應夭夭是真的可能想起一些了。也或許,是在夢里夢到了過去。不然,她稱呼顧涼的語氣,不會那么自然,就像,是曾經喚顧涼一樣。
心情忽然好了起來。
“為何不是你說?”
在顧深被她踹下去的時候,其實應夭夭已經釋然了,只是不好那么簡單地原諒顧深。
現下,聽著顧深的聲音,應夭夭的心情雖然放松了一些,但是語氣還是有些冷硬。
“這個,涉及小涼的隱私了,若是他來說,你應該會開心一點兒。”
“哼。”
淡淡地應了一聲,應夭夭表示顧深此刻的表現還不錯。至少,心里是真的有了愧疚。
總歸是他們兩人的孩子,應夭夭也不希望,一家人因為一些事情而不能和諧相處。
“那現在呢?”應夭夭又問。
“嗯?什么?”顧深有些奇怪。
“小涼現在,他會和我們一起嗎?去仙界,或是北原?”
應夭夭有認真地思考過,假如去仙界,可以一起住在瓊仙閣里,小涼有仙界的一半血統,可以尋得機遇在仙界落戶,至于顧深,可以被自己養在閣里。但是,應夭夭估計這個方案顧深不會愿意。
假如在妖界,顧深是曾經的族長,想必處境也會很不錯,顧涼也能在妖界有所作為,自己呢,可以做一只咸魚,管管姻緣,彈彈琴就好。
若是兩人分開,也可以找時間聚一聚,不管是住在哪,都好。但是不知,顧深傾向哪個方案。
所以,應夭夭才問顧深這個問題。
“人界不好嗎?”
顧深沒有直面回答,只是反問。
“沒有,你想在人界嗎?但我還需要回去,但可以之后常來人界。”
到底人界不比妖界,雖然好玩,卻是有諸多限制。應夭夭愿意在這里一時,卻不愿意在這里一世。
“你誤會了,小涼會住在人界。”
顧深捏著應夭夭的手指,把人拉到自己懷里,溫聲道,“小涼已經習慣了這里,他的許多朋友也都在人界,我估計,他不會和我們一起走。”
應夭夭點點頭,覺得顧深說得不錯。況且,她尊重顧涼的選擇,若是小涼愿意,她只有支持。
提到這里,應夭夭又想到自己從月老那里,顧深那里,以及自己回憶起來的記憶里,自己在顧涼的生長中,是處于長期缺席狀態的。
應夭夭只希望自己能在顧涼未來的生命里,負好母親的責任。
“嗯。”
應夭夭點點頭,沒有問她和顧深之后會住哪里,只是閉著眼睛沉思,什么也不想說,也不想動。
顧深心里有些慌,因為應夭夭的沉默。但是,顧深也知道自己現在要給應夭夭些時間。
顧涼的事情,他確實沒有給她足夠的安全感,讓她失望了。
窗外微風徐徐,吹動枝梢的綠葉,留下一道道好看的影子。
偶有涼風吹進,拂起紗簾,拂在應夭夭身上,帶起微涼觸感。
也是這時,應夭夭感覺到熱,把顧深胳膊一推,自己往床里側去了。
顧深:“……”
又怎么了?
“喝些冰鎮酸梅湯嗎?方才回來的時候,看到廚房在做,想必已經冰好了。”看著窗下落著的日光,顧深問。
下了床,顧深把紗簾攏在手里,掛在兩側銀色小鉤子上。
然后,便看著應夭夭,等著她的回答。
“喝。”應夭夭答。
“嗯,那你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說完,便整了整衣袖衣領,穿了外衫,系了腰帶出去。
聽著耳旁窸窸窣窣的動靜沒了,又有腳步聲漸行漸遠,應夭夭這才從被子里鉆出來,用帕子擦了擦滿頭的熱汗,下了床。
夢里發生的事情,讓應夭夭有些意難平,實在不能裝作什么也沒有發生地平靜面對顧深。
穿了衣服,應夭夭站在窗邊,苦思冥想片刻,終于從某個話本子里想到一個辦法。
借酒消愁——想到既然古人都借酒來澆愁,留下許多名篇,話本子里的主角也都,采用這種辦法,想必有合理之處。
這樣想著,應夭夭想到了青石長街的那家酒樓。自己去了幾次,最喜歡里面的桃花酒。
但是這次,她可以嘗試一下那一日醉,醉不醉不重要,重要的是讓自己有一個發泄的途徑。
因是夏日,又是中午,街上行人寥寥。
一旁店里的店幌招搖著,有百無聊賴的狗狗在門口耷拉著舌頭,不知困的小孩在路上一前一后地跑著。
應夭夭走進店里,有熱情的小二走上前,“坐二樓雅間?”
因應夭夭常來,小二已經認識她了。
點點頭,應夭夭進去,走過大堂,上了臺階。
二樓某雅間
“哥哥,好漂亮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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