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在清和殿,我是第二次中毒了。
那毒只是讓我全身通紅浮腫長疹子,讓我在圣上和眾人面前出丑,而這第一次中毒,是讓這可怖的青紫紋不知不覺爬滿我的全身。
我拉著淺柔偷偷出了回春醫館,根本沒有了任何逛街的心情,只想回去問個究竟。
淺柔亦能感覺到我散發的殺氣,不安道:“小……少爺,您這是要作甚?”
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找游紫阡聊聊人生。”
淺柔眼圈泛紅了,小聲道:“三少爺……也是為了您好。”
果然!果然是三哥給我下的藥,淺柔是我的貼身丫鬟,自然也脫不了關系!
這些天心中的疑惑終于解開了!
我說嘛,為什么這一路大家看我的眼光越來越奇怪,三哥知我自視甚高,對淺柔又是信任有加,所以一路上根本不會懷疑自己的容貌會有所改變!
什么水土不服,什么毒素攻心,全都是借口!
這套怕是在碧落城便給我下了吧?
我突然想起出發前幾天淺柔給我喝的姜湯,那幾日我并未受風寒,還奇怪為何要喝姜湯,三哥竟說是未雨綢繆,好一個未雨綢繆!
我只覺心中憤怒:“是那姜湯的問題?”
淺柔乖乖點頭:“正是那姜湯。”
“三少爺真是我的好三哥,”我又道,“你也真是我的好丫鬟!”
淺柔的眼淚已經啪嗒啪嗒往下掉了:“奴婢并不知道竟如此嚴重,三少爺說只是讓您的容貌稍稍改變一下。”
我氣急而笑,若不是在大街上我真想把面具摘下來給她看看,這稍稍改變成什么樣子了!
不過既然知道是被藥物的作用我也就放心了,最起碼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了。
肯定是爹爹怕我真被圣上招進宮中,三哥才給他出了這樣的歪點子,就我爹爹那直腸子,斷是想不出這樣欺君罔上的餿主意的!
不過瞞了我這么久,也真是難為三哥忍得這么辛苦了!
“好啦,不要哭了,”我最怕見人哭了,“我不怪你了。”
淺柔還是抽抽搭搭,我見猶憐:“真的?”
“當然是真的,不過……”我陰惻惻地笑了一下,“我們現在得回去找三少爺聊聊人生。”
“您就是不敢沖撞老爺,才去找三少爺麻煩。”淺柔嘟囔著。
“你這就過分了啊,我才是受害者,你還護著他?”你是誰的丫鬟啊?他長得好看了不起啊?!
“奴婢不敢了。”
我正欲說話,突然被人重重地撞倒在地,就見一個男子扛著一個孩子越跑越遠,一個老嫗凄厲地叫著:“救命啊!搶孩子啦——”
堂堂帝京,天子腳下,光天化日竟然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我不做他想,憑空掠起追了上去。
那男子跑得極快,幸而我雖然其他學藝不精,但這輕功倒是被爹爹逼得練得絕佳,追起人來毫不費勁,離那搶孩子的男子越來越近,那孩子被男子扛在肩上,大大的眼睛里滿是驚恐,見我快追上了,掙扎著向我伸出手,我亦趕忙將手伸出去,眼見就要夠到他了,那男子突然縱身一躍,跳上了房頂!
他竟然也會輕功?
那就不是普通的人販子了!
我來不及想那么多,腳尖點了一下旁邊地攤的傘尖,亦上了房頂。
那男子的輕功明顯不及我,又抱著個不斷掙扎的孩子,漸漸體力不支了,我趁機蓄了一把內力,凌空飛起,穩穩地落到了他面前。
那男子蒙著面,目露兇光,惡聲道:“不要多管閑事!”
那孩子見他停下了,掙扎地更厲害了,男子將他放下,眼見要一個刀手劈下了,我急忙將腳下的瓦片踢了過去,那男子立馬翻了一個跟頭閃躲,就在這時,那孩子骨碌碌翻下房頂!
我一個飛身去接,想不到那孩子還挺重,徑直砸到了我的身上,我已經來不及施展輕功,只能將那孩子抱在懷里,就這樣直直地摔到了地上!
我只覺得背上一陣劇痛,周圍響起一陣掌聲,不少人為我叫好,我趕緊起來環顧左右,沒有看到搶孩子的男子,想必是見人太多了,悄悄溜了。
我頗為慶幸自己戴了個面具,這樣別人就看不到我齜牙咧嘴地模樣了,還別說,做英雄的感覺真不錯。
我故作謙虛地對周圍喝彩的人拱拱手,又替那孩子整整衣服,這孩子大約六七歲的樣子,虎頭虎腦的頗招人喜歡,他的家境頗為殷實,一身價格不菲的錦繡鯉魚戲水袍,腰間墜的那白菜的玉佩一看就不是俗物,想必也是官宦人家的少爺,想到居然有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將他搶走,我不禁有些同情:他爹這是得罪了誰啊?
他被我護著倒沒什么大礙,可能被嚇著了,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盯著我,一句話也不說。
我忍著背上的疼痛蹲下問他:“噯,你是誰家的小孩兒啊?”
他依舊一言不發,直勾勾地看著我。
怕不是被嚇傻了?
我想到那呼救的老嫗應該是他的家人,便站起身來帶他去尋她,就在這時,有人朝這邊跑了過來,嘴里喊著:“多謝少俠相救!多謝少俠相救!”
那孩子一下變得驚恐萬分,緊緊地抱住了我的大腿。
淺柔神色緊張地跑了過來:“少爺!少爺您沒事吧!”
我道了一聲沒事,便見一個老嫗牽著一個小女孩氣喘吁吁地過來了,她夸張地喊道:“我的心肝兒啊,嚇死我了——”
那孩子好像更害怕了,手上的力度更大了,我皺了皺眉頭:“大娘,這是你——”
“多謝少俠相救,這是老婦人唯一的孫兒啊!”她驚魂未定道,“若是丟了,老婦人就不要活啦——”
“你的孫兒?”我道,“你可有證據?”
“我的孫兒要什么證據?不是我的孫兒我要拼了老命追他作甚?”那老嫗道,“你說這話什么意思?!”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這孩子似乎不愿意與你走。”我指著那死死抱住我大腿的孩子道。
“剛剛他要吃糖葫蘆,我不給買,正與我置氣呢。”那老嫗訕笑道,“快到祖母這里來,祖母帶你回家!”
說罷伸手便要將那孩子從我身邊拉走,那孩子說什么都不撒手,我的衣服都快被撕破了,我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我一把將那孩子搶了過來,與淺柔將他護在身后:“你說這孩子是你的孫兒,又拿不出證據來,這孩子也不愿跟你走,這樣吧,我們去官府看看他的戶籍。”
那老嫗突然兇狠地指著我:“你這是什么意思?我自己的孫兒還要怎么證明?!你是何居心!莫非跟那人販子是一伙兒的?!”
淺柔道:“你胡說,這孩子衣著華麗,一看就是出身名門,再看看你,還說是人家祖母,就是下人也穿得比你好!”
我暗暗給淺柔豎了個大拇指,的確,那老嫗的衣服皺皺巴巴的,鞋子上還打著補丁,她牽著的那個小女孩也是面帶菜色骨瘦如柴的,一點也不像大戶人家的樣子,說是這孩子的祖母,真的太讓人懷疑了。
那老嫗顯然沒想到淺柔會這樣說,只見她眼珠子一轉往地上一躺,嚎啕大哭起來:“快來人啊!有人搶我孫兒啦——抓人販子啊——”
她這一喊,四周原本散掉的人們馬上聚集起來,孩子都是自己家的心頭肉,聽聞有人販子,個個義憤填膺,不少人拿著家伙叫著“人販子在哪兒”“打死他”跑了過來。
淺柔急了,忙對那孩子說:“小弟弟,你快跟他們說啊,我家少爺救了你,不是人販子!”
那孩子也急得滿頭大汗,一個勁兒的搖頭,啊啊啊的卻怎么也發不出聲音,我心里一下涼了:這孩子原來是個啞巴!
那老嫗分明是知道他不會說話,面露竊喜,卻還是叫著:“沒有天理啦——光天化日搶我孫子啊——”
那些不明情況的群眾們一個個沖我與淺柔瞪目怒視:
“把孩子還給人家!”
“還給人家!”
“該死的人販子!”
“不得好死!”
我欲哭無淚:“這孩子是我剛剛……”
“哥哥,”這個時候響起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正是那個老嫗帶來的女孩,她沖我跪下,不停地磕著頭,“求求你把弟弟還給我們吧!”
我震驚得無以復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這小女孩,分明就是經過訓練的!!
淺柔更是怒不可遏:“你瞎說什么?這孩子根本不是你弟弟!”
“人販子無恥!”
“打死他們!”
“打!”
說著就有人踢了我一腳,我一個踉蹌差點跌倒,那小男孩依舊緊緊抱住我,就聽見有人說:“他還不死心!”
“打死他!”
“別傷了孩子!”
我感覺到背上痛上加痛,拳頭如雨點般落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挨了多少拳頭,就聽見一聲:“干什么呢?住手!”
“官差來啦!”
“別打了!把他們交給官差!”
“跑了一個了!”
“官差大人,這里有個人販子!”
“就是他!”
“還有一個跑了!”
“我的天的,快看,這個人販子長得真丑!難怪戴著面具!”
“果然面由心生!呸!”
“丑八怪!”
我全身痛得已經直不起身了,才將那孩子從懷里放出來,他滿面淚痕,想是被嚇的,也是,我的面具掉了,這模樣是挺嚇人的。
我勉強扯出一個笑,氣若游絲:“官差……來了,你……你跟他們走……”
那孩子哭著搖頭,我苦笑,這是賴上我了不成?
一雙官靴出現在我面前,我聽見一個渾厚的聲音:“這位小少爺,是這個人將你擄走的嗎?”
那孩子啊啊啊的,不知道在表達什么。
旁邊有人說:“就是他,人家祖母都追上了來了,他還不罷休!”
“就是,官差大人,快將他押回衙門!”
那官差道;“他祖母呢?”
“在……咦?婆婆你跑什么?”有人將那老嫗推了出來,“這就是他祖母!”
官差問:“這是你孫兒?”
那老嫗顫顫巍巍道:“回……回大人,是小的的孫兒。”
那小女孩卻是理直氣壯:“官差大人,這個人擄走了我弟弟。”
官差又問:“小少爺,這是你祖母與你姐姐嗎?”
那孩子又緊緊抓住我的胳膊,我痛不欲生,他脆生生地吐出一句話:“娘親,救我!”
這孩子?竟會說話?!
那官差對老嫗道:“他叫她娘親。”
老嫗支吾道:“大、大人,我這孫兒從小就不會說話,這……這、這會兒驚嚇過度,腦子……腦子糊涂了,定是叫娘親來救他呢!”
這時,一個溫潤又帶著薄薄怒氣的男聲響起:“璟闌的八皇子何時有了你這樣的祖母?”
大約是他的家人來了,那孩子跑到那個人身邊,歡快地說:“娘親,救我!”
……這么漂亮的孩子,竟然是個傻子,真叫人惋惜。
等等!他剛剛說什么?八皇子?!
我欲抬頭,卻實在痛得不敢動彈,接著就聽見淺柔急切的哭腔:“三少爺,快點!就在這邊!”
一陣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三哥怒吼道:“誰把她打成這樣的!?”
我想我終于可以安心地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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