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歷十六年,梁陽六皇子子書紀打敗弒君奪位的二皇子子書耀,登基為帝。
曾經的狀元郎從翰林書院一路被提拔為丞相,并且擔任太子少傅,更是成了天下文官和學子的典范。
丞相府后院,鎮國公家嫡女,原本現在該做丞相夫人的顏卿,正被一位貌美的年輕婦人羞辱打罵著。
“顏卿,你知道現在外面的局勢嗎?夫君為何要將你貶妻為妾,而且立馬八抬大轎將我迎娶進門?”
婦人說完這一句,似乎也不是為了等到誰的回答,就自己接了下去,
“當今皇上,是六皇子子書紀,你那鎮國公爹爹以前不聽話,硬要跟先皇的旨意走,連累的你們一家人在昨日午后被皇上問斬,
嘖嘖嘖,國公府上下幾百口人,幾百個頭顱啊,就這樣瞪著眼睛,咕嚕咕嚕地在鬧市滾,你說,這情形……”
似是蔑視,又好像是在得意沖她炫耀,“不知道有多好看呢,哈哈哈……”
“不過你放心,你那庶二叔家里倒是一點沒事,
說起來,這次皇上能抓到你爹叛國通賊的證據,還得多虧了你二叔。
這不,當今皇上圣明寬容,不但沒追究,還把國公之位給了他,
那可是念在你們顏家幾代人的功勞,才有此殊榮啊!”
“你要更感恩戴德的是夫君,若不是他如今官拜丞相,你這條賤命早也保不住了。
哼哼,不過你也不必太著急,今天我就是送你去跟你父母兄長團聚的!”
婦人越說到后面越沒有了開始云淡風輕的從容態度,變得猙獰可怖,
而被綁著身子塞著嘴,被一群女使婆子按壓著的顏卿卻正好相反,
從一開始聽到家族被滅,奮力想要掙脫束縛去一探究竟,甚至都來不及反應傷心難過,只想去證明婦人說的話是假的,
想去見父母兄長,到后來婦人越講越起勁,她卻逐漸平靜下來,腦袋還是空空的,心里也好像被挖了一塊。
“顏卿,你說,你要是死了,夫君會不會發現呢,夫君多久沒來看過你了,嗯?
你說,他可還記得你這張臉,長什么樣子嗎?”
說著,婦人隨手取下頭上的發簪,只輕輕地碰了顏卿的臉蛋,原本就是膚如凝脂吹彈可破,
就算最近一段日子都營養不良,也無心打扮,膚色略顯暗黃,可那精致又嬌艷的五官,還是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憐惜。
當然,婦人是不會憐惜的。
她的手就在原地慢慢用力,直到看到血液流出,才開始滑動,
一道血痕很快地出現在原本潔白無瑕的臉蛋上。
可是顏卿沒有叫喊,她甚至都沒有感覺到疼,她尊敬又愛戴的父母,調皮著保護她的兄長,就這樣天人永隔了嗎?
她再也聽不到父親帶著疼愛看似嚴厲的責罰,
再也聽不到母親擔心她身體的嘮叨,和輕聲喚她囡囡哄她入眠,
再也聽不到哥哥調皮地扯她發髻,卻在別的小男孩找她玩時站在自己面前護著自己,說“這是我妹妹”,
這些都再也聽不到了嗎?
疼嗎?很疼,比臉上的傷痕更痛的是心里難受,
她好像一下子被打入一個黑色的小房子,看不見一點光亮,也看不到一絲絲的希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的臉毀了,你的家也沒了,你讓人羨慕的所有東西都被我毀了,都被我毀了!
現在你什么都沒有了,你覺得夫君還會愛你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愛的人只有我!”
婦人笑得瘋狂,笑得有些癲了,她拿掉塞在顏卿嘴里的破布,
“你說啊,你說你現在還有什么勾引人的資本?啊?哈哈哈讓你跟我搶,夫君最后還是我的,
除非,你向我求饒呀,你向我求饒我就原諒你這一次,讓你活下來,讓你去最下等的窯子里服侍那些下等人,
你說啊,你要像狗一樣乞求我的原諒,快點!”
“他愛你?呵,他不愛你,他也不愛我,他只愛他自己,他為了自己的仕途官位,
娶什么女子不行,你說,要是有一天你變成我這樣了,你們白家沒錢了,
你姐姐不是當朝皇后了,你覺得,他會用多久就拋棄你,就扔掉你這枚廢了的棋子?”
是了,她們的好夫君,當朝丞相,曾經的狀元郎,陸離,表面看起來有多風光,有多溫文爾雅,背地里就有多陰暗,多衣冠禽獸。
他也曾牽著顏卿的手說著一生一世一雙人,因為那時顏卿是郡主,顏卿的父親是國公,母親是太傅黎家的嫡女,兄長也在前線戰場上頗有作為,前途不可限量,
娶了她,得到她的心和她身后所有勢力的幫助,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
當然,就顏卿本人也是京城少有的美人,該精通的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她都能排的上名號,娶了這樣一個女子對自己的仕途那是有利無害。
陸離也確確實實對顏卿動過心,怎么可能不動心呢,這樣溫柔又有趣的靈魂,這樣嬌艷又端莊的皮囊,陸離也以為,他是真的愛顏卿的。
可是時局變化太快了,鎮國公支持皇上的旨意,愿意立先皇后白悠恩之子,也是梁陽當時唯一的嫡子,五皇子子書拓為太子,
沒想到二皇子認為立嗣當立長,便發動兵變,弒父殺弟奪皇位,
還是一直跟在二皇子身邊的六皇子子書紀看不過去二皇子四處荼毒生靈,殘害百姓,這才擔起重任,親自上陣剿滅叛軍,成了天下人心中的好皇帝。
任何一個已經發表過支持意見的大臣都是注定不會得到新一任帝王的信任的,鎮國公府便逐漸衰弱了,
倒是京城首富白家,也就是先皇后的娘家,又出了一位皇后,白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勢力也越來越大,一直在百姓中聲望也極好,甚至都已經有了
“天子腳下走,低頭抖三抖,白家門前過,跪拜頭三破”的說法。
所以陸離,很快的轉換了對象,白家有三個女兒,嫡長女白思思已經嫁入皇家,正是當今皇后,
嫡次女白念念和庶女白冰冰尚未婚配。
嫡庶選擇也只在一念之間,陸離當上狀元時有狀元宴,三品以上官家子女都邀請在列,
白家是因著先皇后的緣故,這種大宴一般都破格會到場,
故而這白念念也是見過當時風姿颯爽,英俊不凡又少年得志的陸離。
她也動過要嫁他的念頭,只是沒過多久顏卿及笈,陸離便上門提親,
白念念也是心高氣傲的人,自然不會自甘做妾,于是少女的小心思就收了起來。
陸離見顏卿背后那些清流門派日漸衰弱了,幾番糾結,還是下了決定。
他去誘引白念念,時不時在她面前表現自己,公子愛佳人,千金愛才子,白念念蠢蠢欲動的心終于讓陸離得到了想要的。
于是他貶妻為妾,原本想著顏卿能夠理解自己,自己也會一樣愛護她,又能多得到白家的支持,簡直美哉,
可沒想到顏卿從小看著父母恩愛,也一直記著他求娶時說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話語,愣是不肯體諒他。
他倒也認真哄了幾次,個把月后顏卿依舊堅守著她倔驢一樣的脾氣不肯改,陸離也就漸漸失去了耐心,任由她在后院自生自滅。
只是偶爾在午夜想起她,也會想起他們之間的點滴回憶,想起曾經的海誓山盟。
不過,這些在利益和仕途面前,終究也就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了,過眼煙云罷了。
但這個把月卻讓白念念的嫉妒之心燃燒到頂峰,她看著自己丈夫的溫柔體貼是給另一個女子,不管那個女子如何冷眼相待,他都依然溫聲細語。
怎么可以?這是她白念念的丈夫!怎么可以!
臉上的一個巴掌傳來的響聲將顏卿拉回了現實世界。
“你放屁,夫君是愛我的!不然怎么可能把你貶為妾也要娶我進門?你是騙我的!”
高嗓門地喊叫不知道是為了說服別人,還是騙過自己。
真傻呢。貶為妾?在他提出來的那刻起,他們就早已不是夫妻了,
頂著這個名頭不過也只是不想讓已經難過的國公府多養一個被休棄出府的女兒罷了。
白念念,是她介入了她原本幸福美滿的生活,怎么還有臉到這里來叫囂?錯的難道不是她嗎?
白念念似乎快要觸碰到她那滿心滿眼愛著的枕邊人的真實面孔,可是又一下彈回來了。
她堅信顏卿是騙她的,她不能上當!
“哈哈哈哈,你現在說這種話無非就是想激怒我而已”說著用眼神提示了一下顏卿,
堵在她院子里的都是她白念念的人,家丁手里舉著火把,破舊的房屋被油潑得锃亮。
她是在告訴她,她的命在她手里,她殺了她就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你去死吧,沒有你,只要沒有你,夫君就永遠只愛我一個人了,我姐姐是當朝皇后,皇帝就是我姐夫,我身后還有白家的萬貫家財,
你算什么東西,憑什么得到夫君的憐惜!你去死吧!”
她不知道哪來的力氣,還是顏卿已經太瘦弱,一下就被她摔倒了屋內,
顏卿的頭磕到了桌角,流著血,血是熱的,但是心是冷的,所以也不疼。
“去死吧!去死!你這個小賤人憑什么霸占夫君那么多年!你給我去死!”
白念念轉身出了房子,拿起離她最近的家丁手上的火把,就往屋里扔,火把沒有砸到顏卿,但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點燃了屋子,
顏卿被綁得很牢,沒辦法移動。她往外看著
“白念念,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就算化成厲鬼也要夜夜纏著你,讓你永世不得安寧。
也許是將死之人的眼神太可怕,也許是這句詛咒帶有太多怨氣,白念念居然感受到了一陣陣涼意,她抓過一個火把又要往里扔,
一轉眼瞟見了因為阻攔而被打暈的顏卿的兩個貼身女使,她把火把扣在綁住添喜的繩子里,命令家丁把添喜丟進去,
從背后燃燒的衣物緊貼著皮肉,添喜因為疼痛蘇醒,奮力掙扎,又看見倒在火海里的顏卿,不顧疼痛拼了命要沖進去救她。
添喜剛一進門,門就被關上了,主仆二人在火海里出不去,添喜拼命喊著救命,疼得在地上打滾,
可是滿地的油只能加速她的燃燒,顏卿這時才有了知覺似的
“添喜,添喜快跑啊!添喜!”
“姑……娘,你……你……活下……活”
“添喜!”
再沒了回聲,添喜被活活燒死,在她面前,活活地,被大火燒死。
“添喜!”
顏卿喊的撕心裂肺,門外的白念念卻很滿意她的反應,甚至找到了一絲快感,
“別急呀,你們主仆三人也都是國公府的,我今兒個心情好,就送你們一起去見見家人吧。”
說著,一個手勢給身邊的嬤嬤,那嬤嬤毫不憐惜地大力抓起還在昏迷的多笑,平時總彎彎的笑眼此時正無生息的閉著。
那嬤嬤似是干慣了這種事,一拳一掌地落在多笑身上臉上,抄起邊上的還未點燃做火把的木棍,拼命地捶打著多笑,
多笑發出了很微弱的聲音,但沒人聽清她說了什么。
嬤嬤一棍一棍地打著她,多笑那件衣裳都已經染上了鮮艷的大紅色,可是還是沒人喊停手。
“多笑!多笑!多笑!”
顏卿恨自己不能爬出去,恨自己不能動,她的腿被掉下的房梁砸住了,這幾聲多笑喊出的聲音也是虛的。
白念念沒聽到她的聲音,但是也知道她在意這兩個賤婢,從她臉上那死灰一樣的表情就能看出來。
白念念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快感,仿佛這樣能夠彌補自己在陸離這受過的所有委屈。
她得意地看著顏卿。
嬤嬤探了探多笑的鼻息,已經感覺不到了,身體也已經僵硬,脈搏也不跳了,像是一個不會笑了的被人弄壞了的洋娃娃。
嬤嬤向白念念示意,可她根本沒看到,白念念就一直看著顏卿。
但是屋內的顏卿看到了,她的眼神逐漸變得火熱,眼睛里有火焰在燃燒,也許只是火海的倒映,但很快又變得冰涼,如古井枯木,毫無波瀾。
她看著白念念在火海里笑,笑得猙獰,笑的可怖。
她好累,她也快要睡著了。
“我不會讓你好過的。”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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