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市后的街頭巷尾，人聲鼎沸，喧雜沖天。

青衣書生滿面喜色，摟著一尺長的木匣，自筆行躡步而出，生怕失了懷中的寶貝。

赤膊的漢子漲熱著紅臉，于排排鮮肉流肥間揮刀穿梭，繼而甩出半塊切下的五花，大喊一句：“不賒賬！”。

賃驢人牽著牲畜走向一角，隨手扔了把柴草，便是同一旁賣胡琴的卷髯西商胡亂聊侃。

陸府的車架本就在陸卿百般叮囑下，一路慢穩。又趕上熙攘的人海，便是小半個時辰都尚未行出東市。

慕楓由云衣守著，二人共乘一架車馬。他雖是虛弱，但好在習武之身，當是有毅力去抗下顛簸所及不便。

“慕二哥。”云衣輕喚，向慕楓手里遞去一小方盒，滿目憂心道，“若是疼痛難忍，便是吃上這丹丸，會好些的。”

“這是……何物？”慕楓有氣無力地問道，強撐著擠出了輕蔑一笑，似是以此告知云衣——他慕楓尚不至此，斷無需牽掛。

云衣遲疑無言，但眼見慕楓因著自己不應答，有意推還了藥物，她也只能如實相告：“這便是阿芙蓉。”

繼而停頓片刻，忽是瞥到慕楓的驚詫，云衣便又急著解釋。

“二哥先要聽上云衣講幾句，方可回絕……阿芙蓉丸本身并非是板上釘釘的毒物。市面上多數售賣的，便是二哥手中這劑量小的殘品，以此糊弄百姓。真正的純丹丸，是只供富庶人家享用才有利可圖。但那煉丹之人并不知曉，阿芙蓉少量入藥是全然無害的，甚至還能緩解了一時病痛，如此也算得上一劑良藥。”

“這些你是從哪里知道的，還真是新鮮。”慕楓望著手中小盒，若有所思，他并非真的想聽上云衣的回話。

“是中秋當晚那位扮伽沁的女子告知奴家的。我本是不信，但昨夜巧是在自己歇息的那間房里，瞧見些有關阿芙蓉的書卷，一時貪心多看了幾頁，才堅定了阿芙蓉之功效確是這般。想是陸公子留在那里的，倒是便宜了我這偷看的賊。”

云衣拿自己打趣，有心逗得慕楓一樂。

只是，此刻的慕楓兼著病痛，又陷入沉思，一時疏忽，未接下云衣的話頭。反而發問一句：“若當真如此，那這阿芙蓉的隱患便減了良多。但……那煉丹之人，想必并不止煉了這一種藥。不然……慕大娘子她……”

“她那是惡有惡報！”云衣聽到慕楓仍是有禮地呼著那毒婦，實在氣不過。但話脫口而出的瞬間，她隨即便是后悔了如此唐突的行徑。

忽是蹙眉，慕楓將那小盒放到座子上，欲端正坐姿，卻不想后背抻痛，連連倒吸涼氣。

云衣本想幫忙，卻被他攔了下來，只好靜坐一旁，大氣不敢出。

待慕楓稍有緩和，當即快言道：“想來，同大娘子一般，拿了高純阿芙蓉的貴胄人家并非少數……該如何是好！”

慕楓有此憂慮，并非無稽之談。

城中貴胄眾多，單是同慕大娘子有交情的，不論深淺，在小小勝業坊內也要有上三四戶。更莫要提，臨坊之人尚且廣眾。

摸不清究竟有多少人家遭過荼毒，真真是眼前最要緊又最無奈的患處。

“二哥還是莫要想這些勞什子。眼下，唯有你好生養著、快些康健，才有精力去尋求答解。”慕楓所言，云衣當是能夠感同身受。今日她給慕楓的這一粒丹藥，還是月前慕府管家送來的。但同自己一般知實情而假意應禮的人，能有幾何？這其中，又存幾人拿的是高純毒物？想是那些坦然收下的家戶，都當這東西是稀罕玩意，定早早地送入了腹中。

云衣不敢深想，畢竟眼前已知的一切，已然如此驚恐。至于那座未知的淵崖，想來更要駭人心魄。

忽是話鋒移轉，慕楓托云衣拉起幃裳，說是想看上一眼街中景象。

車架正是路過一群走索頂竿的小藝家旁，只見一剃凈胡須的白面男子，舉著火把在額前環旋。臨臉時分，突然昂頭啟唇，兀的噴吐出烈焰。

周遭瞧看的人群爆發驚呼，接連叫好。

火團熄得猝然，慕楓一時未來及讓云衣放下幃裳，便是與人群中的一身湖藍交互了視線。

他二人本都是看向那熊熊火光的，卻在此刻落得四目相對。

是伽沁。

如花笑靨驟降了冰霜，伽沁怔怔望著不遠處的小窗中，那半露的熟悉面孔。她不經意攥緊的雙拳，竟在無端發著抖。

“街市吵嚷，不看也罷……”

慕楓倉促別過頭，對著云衣講道。

話語說盡，迎窗一束暖陽，隨即被垂下的簾幕遮擋。

方才落入目中的那副沉冷面龐，竟有了少見的笑影。

這般倩顏，摯如春桃、冽若清泉，自此深深刻上了慕楓的心尖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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