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璟笑得差點把酒吐出來,四處看一圈,老八林纓不勝酒力早已先離開,剩下的除了二師兄樓浩都已睡一地。最難得的是俞白,她破天荒地醉了,嘴里還不知咕噥什么夢話。
他索性起身道:“今天就到這里吧,叫他們在這邊睡,我可不想搬醉鬼。二師兄,咱們先走?”
樓浩甚體貼地囑咐:“元曦,天寒地凍,好歹給你師兄姐們蓋床薄被。”
元曦做東道主倒是不小氣,但向來憊懶照顧人,以前也有過醉倒在他洞府的事,隔日大家起來發現門窗大開,一個個就睡在冷冰冰的地上,壓根沒人管他們。
秦晞“哎”了一聲:“叢華把令狐送回去吧。”
“你自己送。”周璟給他個“看好你”的眼神,在一脈山他可不會迷路,合該他照顧她。
誰想令狐蓁蓁大約見他們要走,也沒事人似的利索起身。
她足喝了一整壇一醉方休,脖子耳朵都醉得通紅,步伐卻快且穩,輕巧地避開地上三個醉鬼往屋門走去。
這是醉還是沒醉?
周璟在后頭追著問了什么,她像沒聽見似的,也不說話,一時走到洞府大門處,被府門陣法困住繞了兩圈,忽然摸向院內老樹,輕輕巧巧地攀上去,枕著冰雪倒頭便睡。
什么玩意,喝醉就喝醉,還到處亂跑!
周璟簡直哭笑不得,一旁的秦晞毫不客氣,拽米袋似的把人從樹上拽下,拎在手里一看,她居然沒醒,睡得鼻息深邃。
樓浩含笑道:“小師姐剛做修士,睡夢中只怕撐不起真言,元曦可別讓她凍著,生病了便是你的過錯。”
周璟憋著笑與他一同出院門,便聽他又道:“小師姐是心懷坦蕩之人,可見人還是要來往過方知如何,不可捕風捉影。”
他不由詫異:“二師兄曾對令狐有誤解?”
樓浩道:“何止是我。也是,元曦對小師姐的關注超出常人了,會發覺也不意外。不過這老九,聰明勁時而靈時而不靈,叫人看著干著急,索性不看。”
二師兄終究是二師兄,實實是個妙人。
“叢華這趟回來,也變了不少。”樓浩背手在積雪上款款前行,“遇到哪位姑娘叫你突然開竅了?”
周璟差點真把一肚子酒吐出來:“哪有這種事!二師兄你不要亂說啊!”
樓浩笑道:“是不是亂說,來日自見分曉。不過,怕是有人要傷心欲絕,你看看你,真作孽。好了,我還要去做晚課,先走一步。”
他倒好,自己去晚課,留下被攪亂一池春水的周璟發了半天呆——開竅?他又不是老九那蠢貨!傷心欲絕是什么意思?他作什么孽了?看不出二師兄還會開這種無聊玩笑。
令狐蓁蓁又夢見了大伯。
夕陽的柔光依然映在他背上,卻是她沒印象的一幕,他神色冷冷地與她說著什么,有些叫她不愉快。
她想做個愉快的夢。
于是夢境馬上變了,她回到了陽光燦爛的小院落,二師姐用笸籮裝了花朵放在太陽下曬,師父在屋門前整理手藝人工具。她可以砍柴,也可以挑水,亦或者去學木雕,師父說過,從云雨山回去便該教她木雕。
漸漸地,瑩瑩絮絮的天火如星落,與漫天飛雪交織,可風卻是熾熱的,暖洋洋的曬干花草般的香氣鋪天蓋地,好熟悉的氣味,仿佛也曾從誰人的衣袖發間散溢出來,讓她很喜歡。
令狐蓁蓁滿足而慵懶地翻了個身,總算能夠沉沉地睡很久,多半是回了師門大宅,不然床褥不會這么舒服,枕頭也不會這么軟,被子……身上有被子,她從來不蓋被子——這是哪兒?
她驟然睜開眼,天剛蒙蒙亮,屋門大敞,細細的風從外面輕輕灌進來,竟是和暖的。
外間院落積雪滿地,主人家毫無清掃的意圖——不是師門大宅,也不是她的洞府,這里是秦元曦的院落。
正廳地板上歪七扭八躺著俞白他們,正睡得香甜。
對面窗下鋪了層褥子,秦元曦猶在熟睡,綿長的吐息緩慢起伏,與細微風聲糾纏在一塊兒。
他既沒虧待自己,也沒虧待她,就他們兩個有被褥枕頭。
令狐蓁蓁靜靜看了許久,窗外雪不是雪,風不是風,一切都朦朦朧朧地,唯有晨曦清透而柔淡,靜謐而幽遠,籠罩他半張臉。
她慢慢躺了回去,想起傾仙城那片火光海洋,他與她說:元宵的元,晨曦的曦,叫我秦元曦。
元曦,第一道晨曦,原來是這樣子的。
莫名盤桓心頭的無解失落忽然間煙消云散,此處甚好,她喜歡。
辰巳之間,冬日淺淺陽光灑落整個庭院,風聲緩緩,一片安寧。
很快,細碎的踏雪聲便破壞了這片安寧。
端坐靜室窗下的秦晞把眼睛撐開一咪咪縫,便見令狐蓁蓁散著頭發,一面揉眼睛一面往洞府大門處躡手躡腳地走。
可算醒了,看來即便是飲酒如水的大荒人,對一醉方休也沒什么抵抗能力,在大荒天天掐著卯時就醒的人,竟能睡到現在。
不過她這就走?占了他的被褥枕頭,連個謝都不說,這可不好。
眼見她在府門前徘徊半日,似是拿府門陣法沒轍,只能四處亂繞,一路往積雪甚多的崖邊去了,秦晞終于開口:“你不道個謝就回去?”
令狐蓁蓁拔腿就往正廳跑,不曉得是睡意猶存還是飲酒的緣故,她的面頰眼皮都泛著紅暈,嘴唇更是紅得像剛擦過胭脂,多而濃密的長發散在雙肩背后,顏色還比常人淺淡,看著驀然小了兩歲。
像一只兩眼放光的小狐貍奔過來。
秦晞停了一會兒,問:“三師姐說要我從頭教你騰風,有這回事?”
她點頭。
“我近日須得靜修,你既是從頭學,馬虎不得,再等幾個月。”
她的話卻有些出乎意料:“沒事,你好好修行,我可以請教其他師弟妹。”
她打算請教誰?周璟俞白都馬上要突破境界,肯定沒工夫教;樓浩難得一見;林纓就不是能教人的料。她是要請教性子浮夸的季遠,還是毫無正經的端木延?亦或者,是那個討厭的沈均?
秦晞緩緩道:“你也可以先找二脈主把紙通神學會,令狐羽曾是二脈修士,行之法是跟二脈主學的。”
原來他也知道。
“我知道,沈不平說過。”
頭一回聽見她嘴里這樣流利而不犯錯地吐出人名,偏偏是沈均。
秦晞看了她一眼:“他還說什么了?”
她看起來有一種奇異的高興,自來了太上脈,頭一回見她露出這種神情。
“他給了我十兩銀錢,要看十次龍群飛刃。”
他倏地皺起眉頭:“有一次就有十次,有十次就有百次,你次次都答應嗎?”
令狐蓁蓁愣了一下:“應該不會看一百次吧?”
那可真不好說,以沈均的性子,搞不好能看一千次。
“中土這里令狐羽的仇家只會比大荒更多,你不想麻煩上身,龍群飛刃最好少用。”他慢條斯理地又補了一句:“下次記得把銀錢還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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