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黃昏,終于逛完長長的紫藤花廊,出來后卻不是原來的街景,而是停在半山坡的花林間,粉艷嫩白的海棠花盛放枝頭,在霞光中極盡妍媚。
薄霧淡云倏忽在身后消散,令狐蓁蓁扭頭看了一眼,卻望見舒語柳還留在秦晞身邊,一個紅衣,一個白衣,一個秀麗,一個飄然若仙。
葉小宛的話浮現耳畔:他倆站一塊兒還挺般配。
不錯,確實般配。
她忽覺心里像是多了個缺口,說不好是溫暖的東西往外流,還是冰冷的東西往里灌,最后又扯著胃里隱隱約約的難受。
不對勁,可能是餓了。
恰好前面有家小食鋪,好似在煮甜湯,香氣彌漫,令狐蓁蓁買了碗甜湯,見那食鋪狹小,并無客座,便悄悄走遠。
這邊秦晞被周璟拉扯半日,又被舒語柳三聊兩不聊說了一堆客套話,終覺不耐煩,當下又取出珠花遞過去:“舒師妹,珠花請收好。”
或許是習慣了與令狐蓁蓁相處,一時沒考慮到中土的姑娘家臉皮有點薄,他不大客氣的責備應是讓這位玄鳳樓女修士下不來臺,不過聊了這么久,她應該好了吧?
舒語柳雖靦腆,卻自有一股執拗勇氣,既然遇上了,便絕不肯錯過,當下鼓足勇氣道:“我方才不小心潑了些甜湯在手上,有些不方便,請、請元曦師兄幫忙戴一下,好嗎?”
這怎么戴?他可不會。
秦晞把珠花放在她手邊,客氣道:“抱歉,我不會。舒師妹且寬坐,我去添一碗甜湯。”
說著便轉頭去尋令狐蓁蓁,奇怪的是,目所及處,卻不見她人影。
他心念微微一動,察覺到上清環的所在,居然離了那么遠,當即繞過重重海棠,循著上清環的方向疾步而去。
及至來到另一片花林前,但見藍瑩瑩的花朵鋪天蓋地,正有幾個修士四處張望喃喃:“奇怪,方才還見著的,那美人去哪兒了?”
他們多半是在找令狐,想不到回了中土,依然隨處可見輕薄修士。
秦晞遠遠避開他們,踏著滿地濃郁幽藍的花瓣,終于停在一株樹下,抬頭一看,果然大荒人躺在上面,只捂著肚子眼怔怔地看著藍花出神,不知又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淺淺泛起的斜陽余暉落在她發間面上,雖是氣血虛弱的病容,卻依舊璀璨艷麗。只要不說話不動,她確然是美得令人無話可說,一眼鉆心的麗色,自然引來無數視線。
秦晞丟出紙狐貍,一路輕巧地沿著樹干奔上她肩頭,他騰風而起,還沒來得及坐下,便聽她抱怨:“秦元曦,我肚子疼。”
怎么會肚子疼,甜湯喝撐了?
秦晞端起她放在手邊的瓷碗看了看,里面的甜湯還剩大半,她壓根沒喝幾口。
“小師姐怎么了?是甜湯不可口?”
確實不可口,也不知道怎么了,喝不下去。
令狐蓁蓁扶著肚子皺眉:“算了,讓我一個人待著安靜點。”
秦晞瞥了她一眼,非但沒走,反而彎腰半躺下來,手肘撐在枝椏間,一條腿也懸在外面,用腳尖去輕觸不遠處藍瑩瑩的茂密花朵。
“小師姐,肚子疼更不能一個人,師弟陪你說說話就好了。”他吹去落在肩上的花瓣,“這樣吧,我告訴你一件事,你知不知道,中土的神跡與炎神之宴有許多不同處,譬如這蓬萊九老丈人的神跡,便是對觀賞者有要求的,你曉得是什么嗎?”
不知道。
令狐蓁蓁很老實地被吸引了注意力。
秦晞看上去十分嚴肅:“大荒是諸神遺棄之地,所以但凡大荒出身的,都看不到九老丈人的神跡。”
大荒出身的看不到?令狐蓁蓁登時倒抽一口氣,那她還去干嘛?
冷不丁聽他“噗”一聲笑起來,見他笑得戲謔,她不由恍然:“你騙我。”
是,因為實在有趣,且她不知在氣什么,打個岔總是好的。
秦晞坦然承受她不大友善的目光:“所謂神跡不過是神明曾存在過的痕跡,沒那么多講究,誰都能看,小師姐放寬心。”
他可真夠無聊的。
令狐蓁蓁不去搭理他,在袖袋里摸索半日,卻掏出一壇酒來。
秦元曦扯什么說說話肚子就不疼,一點用沒有,還不如喝點酒睡一覺,多半明天就好。
紙狐貍在身上來回繞了幾圈,長尾巴環住她纖長的脖子,細細地上下撩動。她終于被癢到,卻懶得動,只憋不住短促地笑了一聲。
“你真不懂事。”
令狐蓁蓁拿出師姐斥責師弟的語氣,反手卻將紙狐貍拿下,指尖輕觸它的小腦袋。
頭一回有人說他不懂事,還是這個最擅長胡來的大荒人。
秦晞本想反駁,卻又吞了回去。
也罷,不與她計較,誰叫他懂事呢。
見她一氣喝了數口酒,他正欲出言阻止,卻見她抹了抹嘴,反手又把甜湯端起來了。
“小師姐不是說甜湯不可口?”又是酒又是甜湯,她這個肚子疼怕是好不了。
令狐蓁蓁道:“三文錢一碗,趁著還熱,我得喝光。”
她平日一沓沓地買樹皮紙,隨隨便便就是幾十兩下去,如今倒為個三文錢的甜湯不惜撐破肚皮。
秦晞一伸手把碗接過來:“師弟替你喝,正好我覺得頗可口。”
她一骨碌翻身坐起:“那是我喝剩下的,你想喝的話,我去幫你買。”
“沒事,師弟不嫌棄,你是小師姐嘛,咱們是同門。”
剛舀了一勺塞嘴里,又聽她驚道:“同門就要喝剩湯?可我一點也不想喝小七他們的剩湯。”
他險些嗆出來,終于不知該和她說什么,只得默默喝湯。
沒一會兒,卻見令狐蓁蓁摸了摸肚皮,滿臉驚喜地望過來:“我肚子突然不疼了,真的是你待著說會話就能好。”
秦晞默然放下碗,看著她一點點朝自己這里挪,像只匍匐的小狐貍,沒一會兒就蹭過來了,可能因為在樹上動來動去的緣故,鬢邊一綹頭發松下來,發簪搖搖欲墜地掛在那里。
令狐蓁蓁猶試圖繼續靠近些,忽覺他伸手向鬢邊,輕輕拔下了那根發簪。
“這是二師姐給的發簪。”她慎重交代,“小心點別弄壞。”
秦晞沒說話,只用指尖輕輕拭過發簪頂端的珍珠,那上面密密麻麻刻了真言,又是一件價值不菲的寶具。
她當然會懷念神工君師門,她們待她是真心的好。
衣袖忽然被輕輕拉了一下,令狐蓁蓁已靠在身邊,客客氣氣地問他:“秦元曦,我能靠著你嗎?”
他能說不嗎?
秦晞未置可否,只將胳膊微微抬起,墊在她下巴上,仿佛墊著一只小狐貍,小狐貍正兩眼放光地盯著他手里的發簪,時不時還要飲兩口酒。
“你不是不認路?怎么找到我的?”令狐蓁蓁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的發簪在他修長指間翻轉摩挲。
秦晞有些心不在焉:“可能我和小師姐有緣分,就找到了。”
緣分?
令狐蓁蓁問:“那你是來找我玩的?”
他不由失笑:“算是吧。”
心頭像是又被什么東西輕輕點了一下,令狐蓁蓁下意識仰高腦袋,靜靜看著他的側臉,那兩扇濃密的睫毛在霞光里變成了金色,微微顫抖著。
他剛才倒是說個不停,可這會兒卻變得異常沉默,她把酒壇塞過去:“要不要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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