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而柔軟的枕頭,厚實干爽的床褥,白云似的被子,最關鍵的是,上面全是她喜歡的暖洋洋的曬干花草般的香氣。
令狐蓁蓁脫了鞋直接撲進去,這里就是她最喜歡的地方,才不要去老八的客房。
似睡非睡之際,只覺屋子里極安靜。
她睜開眼,望見秦晞坐在窗下閉目靜修,昏暗的天光映著他半張臉,一如上回那個晨曦,靜謐而幽遠。
不知看了多久,秦晞忽然把眼睛睜開,并不說話,只無奈又隱忍似的與她對望。
“秦元曦。”令狐蓁蓁帶著朦朧睡意叫他,“你又不開心了?”
他沒有回答,只反問她:“小師姐很開心?”
她抱著枕頭點頭:“當然,因為和你在一塊兒。”
秦晞莫名覺著胸口燒灼似的痛,又一次把眼閉上:“小師姐快睡吧。”
令狐蓁蓁于是愉快地沉入夢鄉。
很想做個美夢,有大伯,有師父二師姐,有秦元曦。都是她喜歡的人,可唯獨秦元曦,她一時半會兒也不想和他分開,她漸漸懂了其中的區別。
光影駁雜,令狐蓁蓁確然做夢了,夢見大伯的背影消失在枯槁的冬末景致里。
舍不得他,她一直追在后面,盼他能回頭看一眼。
可是倏忽間,山道間變得雜草叢生,驕陽似火一般,穿過繁密的野林枝葉,要晃花她的眼。
大伯站在對面,只冷冷地看著她,從未有過的冰冷眼神。
令狐蓁蓁想起仙圣遞來的紙條,上面寫著大伯是在盛夏離山。
仿佛有利刃捅進心口,她忽覺巨痛而且驚慌,下意識拔腿便跑,一路跌跌撞撞下了山,不知該去何處。
有個影子若即若離,忽遠忽近,一直追著她。
令狐蓁蓁在夢里也覺莫名心慌,忽然間,影子追到了近前,正是大伯,他還是用那種冰冷的眼神看著她,甚至開口與她說話——
看不見的鐵絲開始在四肢百骸蜷縮蠕動,令狐蓁蓁驟然睜開眼,只覺滿頭滿臉的冷汗,試著想起身,卻起不來。那些看不見的鐵絲并未讓她痛,卻讓她一絲力氣也無。
喘不上氣,她大口呼吸,下一刻一雙手便將她抱起,秦晞喚她的聲音仿佛隔著千里遠:“做噩夢了?小師姐?”
“我……”令狐蓁蓁剛說一個字,不受控制的眼淚便大顆大顆滾落面頰。
她急急抹了一把臉,茫然看著指尖上的淚水,為什么?
她體內的盤神絲在掙扎,多半是噩夢觸發了被強行藏起的記憶,觸動盤神絲予以壓制。
秦晞捧住她的臉,俯首毫不猶豫將額頭貼在她汗濕的額上,又一次用自己的氣勉強令盤神絲安靜下去。
急促的喘息間,她哽咽的聲音斷斷續續:“我夢見……大伯……盛夏……他追著我……不是冬天……”
沒頭沒腦的話,秦晞瞬間明白必然是仙圣給她的紙條激發她想起了什么。
當時她只是面色變了一下,其后又像沒事人一樣,他便沒多想,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怎可能不掛念?
秦晞低聲安撫:“噩夢而已,別慌,冷靜一下。”
令狐蓁蓁竭力喘息,眼淚盡數揉在他臉上。她也不想慌,可就是莫名慌亂,不曉得緣故,那些看不見的鐵絲仿佛鉆進了心臟,痛得厲害。
她忽然抓緊他的衣襟:“秦元曦……盤神絲……是真有這個東西?那天我聽大師姐說,它在我身上?所以我忘了好多討厭的事……”
秦晞捧緊她的腦袋:“她胡說,世上沒有盤神絲這東西。”
令狐蓁蓁只覺體內的鐵絲漸漸平復下去,渾身脫力般癱在他懷中,良久,又輕道:“可夢里的大伯也和我說盤神絲……”
“蓁蓁,夢而已。”
她終于平靜下去,過了良久,夢囈一般:“如果真有盤神絲……我豈不是什么煩心事都想不起,每天只管快快活活的?真好,做美夢一樣。”
秦晞只覺胸膛灼燒似的痛蔓延到喉嚨,他稍稍抬起頭,好看清她的眼睛。
師尊的話猶在耳畔:若是她想起些許過往,又當如河?你能拖到什么時候?
真像是被逼到了懸崖邊。
“你想一直做美夢?”他輕聲問。
“美夢誰不喜歡,當然想。”令狐蓁蓁凝視他眼里的美麗幽光,抬手摸了摸他的眼角,“夢里要是有你,那就更好了。”
秦晞靜靜看了她半日,那些燒灼似的痛頃刻間煙消云散,只剩血脈里星星點點的火。
他確然知道自己該要什么,該做什么。蓁蓁與盤神絲的事始終是他最大的心病與痛楚,他亦做好其后與她糾纏到死的覺悟。
可是,不讓她醒也行,他來為她編織新的美夢。
“好,那我替你永遠做美夢,永遠在一起。”
她有些迷惘:“你總說莫名其妙的話,上回說替我愿意,這次又替我做美夢,這怎么替?”
他用指尖輕輕撩撥她濃密的睫毛,幾近耳語:“是你想要美夢,我聽見了,不可以和我耍賴。我是天下最貪心、最固執的人,你耍賴,我也不放過,會一直咬住你。”
他什么意思?她還是不明白。
他也不愿給她想明白似的,緩緩俯首,在她唇上極克制地輕輕觸碰一瞬。
一下不夠。
令狐蓁蓁環住他的脖子,重重地報復回去,在他下唇上咬一口。
秦晞“嘶”了一聲,掐住她的面頰,她眼里如煙如絲的瀲滟水光像是在與他哀嘆不足。
血脈里那些火快要燒起來了,仿佛找到了最合理的道路,是她愿意的,他會替她圓滿這一切心愿。神物離體只有轉瞬即逝的痛楚,他馬上替她治好,忘掉。
從一開始,她就是太上脈的小師姐,他們一直在一處。
那么,從現在開始,他們再無障礙,此刻直到永遠。
秦晞又一次吻下去,重而且深,真像是要咬住她不松口一般。她的頭發在他手指的搓揉下散亂鋪開,忽而傾瀉在枕頭上,被他盡數撥去另一邊。
令狐蓁蓁昏沉中只覺脖子被他咬住,比她咬得重多了,而且咬住不放,時不時還舔兩下,說不好是疼還是癢。
她試圖報復,卻只一口咬住了他的頭發,被他把手指塞進嘴里,將頭發又撈了出來。
“亂咬,狐貍一樣。”
秦晞捏住她的舌頭,順著下頜耳根一路咬回,額頭抵著額頭,廝磨著緩緩搖晃。
與他在一處真是愉快,令狐蓁蓁藤蔓般纏著他不放手,像是怕他跑掉,又想去咬他頭發,這次迎上來的,只有他的唇。
漸漸已不曉得是誰纏著誰,她脖子上那截絲帶再次搖搖欲墜,這次墜落得很快。玉雪亂堆,秦晞期盼一場雪崩,可以用手掬起,落在唇間。
她漸漸也變得異常的乖,腦袋無力地埋在枕頭里,嘆息一般:“我……好暈……”
他也很暈,不過還撐得住。
秦晞摸了摸她總是動不動就疼的肚皮,正準備咬一口,忽覺她不動彈了,撐起身體一看,這沒用的大荒人多半因著盤神絲突然發作,體力耗盡,已暈睡過去。
真過分。
他倒抽一口涼氣,捏著她的下巴晃了晃。
“蓁蓁,蓁蓁?”
秦晞喚了幾聲,眼見是既叫不醒,也晃不醒,他只能余恨難消地掐她臉,再重重拍幾下,咬牙切齒地把被子扔她身上。
這會兒才真該修一下無妄法。
他逃離這座龍潭虎穴,返回窗下軟塌,在令狐蓁蓁香甜的鼻息聲中,修了一夜無妄法。
天將明時,忽有清朗鐘聲回蕩在寂靜的院落,是有客至。
秦晞看了看天色,怕是卯時都未到,誰這么早來擾人清夢?
他指尖一彈,替令狐蓁蓁放下床帳擋住鐘聲,一時披了氅衣開啟府門陣法,卻是八師姐林纓沖進來。
“元曦!”她極罕見地驚慌失措,“不平和叢華打起來了!我阻止不了,你快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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