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傳來令狐蓁蓁的聲音,不知在和誰說話,輕柔的聲音似晨間清風。
秦晞懶洋洋地聽著她的聲音起伏,只是不想起,忽然又聽一個粗魯的聲音不耐煩地大吼:“旱魃都跑北之荒來了,怎么又來個思士思女!不知道!別煩我!老子的貨偏偏要走南北二荒,煩都煩死了!一大早還被你拽著問話!讓開!”
好兇。
秦晞一個翻身下床更衣,飛快把玉清環拴上發辮。
這么會兒工夫,她不知又拽了誰詢問,答者顯然為老不尊:“我既不思士也不思女,小姑娘的美貌我倒是會思上一思。”
簡直不堪入耳。
秦晞一把拉開門,卻見那位陳師兄與他幾個同門圍住令狐蓁蓁,拱手致歉:“昨日旱魃來襲,村里太亂了,沒趕得上救助令狐姑娘,我心里十分慚愧。”
什么沒趕上?就是沒敢進去。秦晞默默在肚里補一句。
令狐蓁蓁一點也不介意:“王師兄,我沒事。”
陳恪倒抽一口涼氣:“我姓陳……”
秦晞撐不住“嗤”一下笑出聲,見眾人都望過來,他聳了聳肩膀:“我餓了,令狐姑娘帶我去食鋪?”
他是金主,他說了算。
令狐蓁蓁半點不猶豫:“走。”
或許因為經脈凍傷還沒好,撐不起真言,她換了身冬衣,脖子上一圈白毛,腰帶上還有搖晃的小絨球,看著更像小狐貍了。
細雪落在她睫毛上,不知為何,腦海里突然浮現一個姑娘滿身雪片噼里啪啦往下掉的情形。
像一只裹在雪里的小狐貍,彈飛無數雪花,向他奔來。
恍惚中,他甚至能聽見自己說話:這酒叫一醉方休,飲前須得端個架勢,否則一口就醉。先不急喝,我教你。
秦晞扶住額角,試圖抓住那一掠而過的答案,卻怎樣也無能為力。
“秦元曦?”
輕柔的聲音近在咫尺,令狐蓁蓁仰頭靜靜看著他。
秦晞低聲道:“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她一愣:“我肯定不認識你。”
秦晞沒來由生出些火氣,特別想在她腦袋上重重敲一下,手揚起了,卻又立即收回。
他真有些不對勁,多半因著生了風雷魔氣,把無妄法丟下了,近日甚有春心萌動之態,從試圖輕薄女子到真的上手輕薄,連春夢都做上了,簡直匪夷所思。
他稍稍離她遠些,忽聽她又道:“你要是把療傷術記賬上,我就不帶路了,錢也不退。”
打不了打一架,不信打不過他。
秦晞覺著似乎摸透了她古怪的人情往來之道,總而言之,必須按照她的規則來互不相欠,擅自給予或拿取都不行。
到底怎么長大的?不像正常人。
他偏頭想了想,順應她的規則:“好。”
令狐蓁蓁大松一口氣,頓覺肚餓,進食鋪毫不猶豫點了份巨大的干餅與濃湯,一面問女掌柜:“請問你有聽過思士思女的傳聞嗎?”
女掌柜反倒露出驚詫之色:“哦?還是頭一回有人問我思士思女的事。”
令狐蓁蓁眼睛亮了:“是聽過?”
女掌柜往對面一坐,開始說來話長:“都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我祖母當年遇到個會吃人的妖獸,自以為沒活路時,有個人救了她。聽說祖母是開食鋪的,每日客人往來不少,他便請她幫忙,若遇見面上覆黑霧的,或者戴冪蘺的,就問問是不是司幽國遺民。若是,他有族裔的訊息。若不是,便也罷了。”
令狐蓁蓁問道:“還有嗎?”
女掌柜道:“祖母為了報恩,每日都留心村里有沒有什么面覆黑霧和戴冪蘺的人,可惜一個司幽國遺民都沒遇過。巧的是,她有次被野妖捉弄,攝進荒山,又將沒命時,還是那個人救了她。十幾年過去,他看上去一點變化都沒有,祖母便知他肯定不是普通人,而且這一次,他懷里多了個小嬰兒,神情非但不高興,反而心事重重地。祖母猜他可能就是司幽國遺民,一直在尋自己的族裔,遂保證即便自己不在人世,兒孫們也會替她一直問思士思女的事,可那個人卻說不用了。”
令狐蓁蓁聽得入神:“為什么?”
女掌柜嘆道:“聽他的意思,好像最后一個族人已死了。祖母一心想報恩,便問他自己有什么能做的,他只搖頭,說了句‘往事盡歸塵土,應當也是她的心愿’。祖母見他懷里的孩子不哭不鬧,一直在沉睡,擔心他照顧不好孩子,便想邀他來村中長居,至少把孩子順利養大。那人還是拒絕,只說‘我該回鞠陵于天了’,說著就走了,直到祖母病逝,再也沒見過他。”
“咣”一聲響,是令狐蓁蓁驟然起身,不小心碰翻湯碗,她直直盯著女掌柜:“他長什么樣?叫什么名字?”
女掌柜訝異她的反應,卻還是說道:“名字倒不知,聽說他長得面黃肌瘦,一點不像有力氣的樣子,卻一下就能把妖獸打跑。”
面黃肌瘦卻很有力氣,帶著一直沉睡的嬰兒,一定是大伯,真正的徐睿。
女掌柜見她發愣,便笑道:“這么多年過去,我還是聽從祖母遺愿,見著戴冪蘺的便與他們說這個故事,可惜誰也都不是司幽國遺民,想必思士思女當真不存于世了,小姑娘是頭一個主動問我的,不在意與你說了這樣多。”
令狐蓁蓁重重吸了口氣:“你知道鞠陵于天是哪兒嗎?”
女掌柜將湯碗收走,搖頭道:“從沒聽過這地方,多半是祖母記錯了。哎,說了這樣多,要不要再來些飯食?”
令狐蓁蓁卻不說話,揚手丟下五兩銀問詢費,轉身就走。
鞠陵于天,醒齋先生可能會知道這地方,她這就去南之荒找他。
胳膊被人輕輕拽住,秦晞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都過去這么多年,若真有那地方,也不差這幾日,何必帶著傷餐風露宿。”
道理是這個道理。
“可醒齋先生說不定很快會離開大荒。”
秦晞見她眉間郁色沉沉,便問:“既然給他做書童,合該給你報酬,給了沒?”
令狐蓁蓁點頭:“預支了一個月的。”
“那他至少一個月都不會離開,后面的錢不預支,難道讓你喝西北風?”
真有道理。
令狐蓁蓁抬眼看他,他耳朵尖莫名在發紅,故作鎮定移開視線,稍稍朝后退了退,才又道:“何況大荒的事,問大荒人才更清楚。不要急,回去休息。”
又休息?
她轉身繼續走:“我走走。”
秦晞跟在她身側,想起上一回來大荒的簽文里有“思女無后”四字,他一直琢磨不透是何意,今日聽見她提及思士思女,心里忽然便有一種極奇怪的感覺。
他不動聲色地開口:“令狐姑娘說自己是一脈修士,我是三脈的,一向仰慕一脈修士風采,姑娘可否給我介紹一下?”
令狐蓁蓁嫌麻煩,答得簡潔:“他們人都不錯,尤其是沈不平。”
……沈均?不錯?
秦晞想了想:“姑娘可知排行第三的俞修士為何許久不曾出現?”
她嘆了口氣:“魚白好像魂散了,不知什么時候能醒。”
連這么隱秘的事都知道。
秦晞此時的內心已不能叫疑竇叢生,而是驚濤駭浪,驟然停下腳步,眼怔怔看著她。
他們理應認識,倘若不認識,才是有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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