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睡在一旁的周老先生忽而有了動靜,長嘆了一聲,從夢境里醒過來。
柯明敘看了他一眼,“老師睡的可好?”
他沒有即刻就回答他,而是一直望著窗外的夜空。“夢境之中,我已經將那月亮摘下,收藏在自己囊中了。與其學李太白水中撈月,不如還是一場好夢。”
“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老師既然已成為摘月之人,想必半夜清夢,休息的是很好的了。既然醒了,正好我重新沏了一壺茶,可以嘗一嘗。”
周老先生擺了擺手,“別急,再叫我休息一會兒。”說完便閉上了眼睛,竟是有要再睡一覺的意思。
柯明敘有幾分無奈,“老師,時辰已經不早,嘗過這里的茶,便同我早些回謝家的船上去吧。不要打擾了小縣主休息。”
周老先生卻不理會他,還故意的用手蒙住了耳朵,一副不想聽他說話的樣子。“謝家的船也太晃了,難怪謝家那小丫頭會暈船。在那船上睡了幾宿,我這副老骨頭都要被顛散了。”
“還是景家丫頭的船好,這幾日我只有方才睡的最好。”
景瑚都快聽傻了,簡直比她還賴皮。但是她最擅長的就是順著桿子往上爬。
她走過去,端過一個繡墩來,坐在周老先生床前,“叔公,您是不是不習慣坐船呀?也是,您畢竟也有了些年紀了,不比年輕人能折騰,該吃苦。”
“其實我一個人住在這船上也挺寂寞的,我看,不如您搬過來?”
連周老先生都搬過來了,還能跑得了柯明敘?他就是礙于禮法不肯住在這里,也總是要想著跑到她的船上來了。
景瑚一直注意著周老先生,她一開口,老人家捂著耳朵的手便松了松,是想聽清楚她要說什么。
果不其然,聽完景瑚的話,周老先生立刻便放下手,睜開了眼睛笑起來,“還是景家的小丫頭討人喜歡,最知我意。”
“你父王小時候也機靈的很,你徐家的伯父啊,只有被他坑害的份兒。”
竟然是一副把景瑚當成親近后輩的模樣。柯明敘朝著他走過來,他甚至還不屑的瞥了他一眼,而后仍然笑瞇瞇的看著景瑚。
柯明敘把手中的杯子遞給周老先生,語氣像在哄小孩兒,“都是做先生的嘮叨學生,哪有像我們這樣,做學生的整日嘮叨著老師的。”
“您快嘗一嘗這茶,才燒的水。等您喝完了茶,我們也的確該下船了。明日畢竟還要趕路,在路上耽擱的時間越久,我能陪您游玩的時間也就越少。”
他難得有這樣無奈的時候,景瑚覺得很是稀奇,回頭盯著他看。周老先生自然也看著他,觀察著他的神色,這場面倒像是景瑚和周老先生聯合起來尋思著該怎么對付他。
周老先生接過了茶杯,先聞了聞茶香,笑瞇瞇的看著景瑚,“是今年春天進上的西湖龍井吧?我那里也有,只是不如這個好。”
景瑚忙道:“我其實并不是很喜歡喝茶,您若是喜歡,我這里還有很多,保管夠您喝的。”
見景瑚這樣上道,周老先生更高興了幾分,喝完了茶,將空杯子遞給柯明敘,“再給老師倒上一杯。”
柯明敘看來是拗不過他老師,只好乖乖的又走到了方才他們坐著說話的小機旁,為周老先生再斟一盞茶。
景瑚就壓低了聲音,不敢被柯明敘發覺她在挖他的墻角,“叔公,我的船上還有很多空房間的,您到底要不要住在這里啊?”
“對了,您今日不是夸晚膳時用的酒很好嗎,這一層底下就是裝酒的船艙,您若是住下來,天天都能自己去挑酒。”
周老先生一直都是笑瞇瞇的,正要答她的話,景瑚就感覺自己被一片陰影籠罩住了。
景瑚忙改口道:“若是小柯大人覺得實在是不方便,那我送您回去,再讓人給您拿幾壇酒。”
周老先生接過了柯明敘手中的茶盞,也不說話,就是慢慢的品茶。
柯明敘站在一旁,耐心的等著他起身跟著他下船。周老先生卻越發賴皮起來,“倒也不算我找借口,實在是坐不慣謝家的船。”
“你難道要看著我一把年紀,也和謝家那小姑娘一般起不了床么?你就容我幾日吧,我跟景家丫頭多多少少也沾親帶故。”
“說是她一個人住在這船上,其實不還有這么多仆婦。我更是已經年逾花甲,能出得了什么事?”
他笑瞇瞇的看了景瑚一眼,“景家丫頭不會給我添什么麻煩,我也不會給她添麻煩的。”
柯明敘還是想說服他,“您的身體也并不是十分好,平日我在您身旁,您有什么小病小痛的,我都可以替您看。”
“您若是住到這邊來,非要等到在港口停泊的時候我才能侍奉您,您可要想好了。”
“想好了,想好了。”他一邊說,一邊恨不得把柯明敘往外推,“你怎么比我家夫人還啰嗦。”
景瑚瞅準了機會道:“柯世兄放心,我母妃也準備了燕京名醫在船上,就是怕我萬一有什么不適。若是周老先生有什么不適,你又不方便過來,即刻去請了他便是了。”
又添上一句:“老人家本來覺就少,從前在家的時候,祖母就常常抱怨夜里睡不好。周老先生不慣于行船,謝家的船上也的確有些顛簸,休息不好才最是傷身。”
周老先生欣賞的看了她一眼,又和柯明敘點了點頭。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柯明敘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好道:“那這幾日您便留在小縣主的船上吧。瑩姐兒還要我照顧,出來已經許久,也不知道她身體如何了。”
“您執意要留在這里,我卻不得不先回去了。您的東西,待會兒我會叫下人送來。”
又對景瑚道:“師母和我都不在您身邊,還望小縣主替我多多約束老師,別叫他喝多了酒。船上畢竟不比陸地上安全。”
景瑚鄭重的點了點頭,“若是老先生喝了酒,我必叫人看著他的。”
文人騷客飲酒作樂,落入水中溺死的,古往今來不知凡幾,景瑚懂得柯明敘的意思。
他看起來實在有些無奈,和周老先生又大眼瞪小眼的對視了許久,才忍不住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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